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無力給你幸福，無力為你實現守護與堅持的信仰……
很對不起……
雲娘將耳緊緊貼到虞夢卿漸漸冷卻的唇邊，隻聽到彌留的人反反複複說著三個字。
對……不……起……
那一刻，在瓊樓深夜空曠的大廳中，她抱著懷裏悄然睡去的男子跪倒在地，終於失聲痛哭。
滿手、滿身、徹天徹地的冰涼。
五 尾聲
蘭陵之戰後不久，北齊就宣告滅亡。山河一統的曆史洪流激蕩天下，戰火迅速蔓延至江南陳國，這是後話。
慕容賜重回蘭陵時已由周入隋，正是開皇元年，其後數百年歌舞升平的盛世剛徐徐拉開帷幕。
當年虞夢卿決然受降，蘭陵免於戰敗屠滅，此刻城中安詳繁華一如往日。渫玉街頭人行如梭，隻是已不見了那囂張跋扈的大紅告示，和那紅衣映火的女子。瓊樓早已人去樓空，宛如一場漫長蛻變後留下的空殼，那曾經相逢於末世的美酒、佳人、劍俠、政客，盡數化歸一夢風流雲散。
四年前蘭陵歸降的詳情，慕容也是不久前才輾轉打聽到。
傳說，那十日抵抗後，蘭陵守軍幾已死傷殆盡，而周軍並不知蘭陵城中無兵、城外無援。虞夢卿以這十天為籌碼換取了與武帝談判的資格，在第十天深夜登上蘭陵城樓，擲下降書。
當年，武帝懷著怎樣的心情，注視城上衣袂飛揚、清瘦冷倦的灰袍少年呢？欣賞？憤怒？仇恨？總之，武帝隻說了一句話。
"朕對蘭陵必秋毫不犯，而你，還是死了，朕比較放心。"
虞夢卿臨風大笑，下了城頭就直接去了瓊樓。然後他把自己價值一輩子安寧與榮華的性命留在了那裏，留給了雲娘，同時留下的，還有來不及說出的、生命中最後的溫柔守護。
可是，終究不甘心吧。
他畢竟是個極驕傲的男人，如果隻他一人，定當死戰至最後一刻。然而城中百姓又是否甘願殉了荒庸暴虐的高氏王朝，是否就活該被他拖來充當無關緊要的陪葬？他一介書生，原本極愛幹淨極珍重聲望，否則當年不會激慕容出手殺了韓鳳義子；可他最後選擇以文弱之身背起投敵叛臣的千古罵名，永世陷於汗青史冊、攸攸之口的汙濁泥淖。
令名何微，而蒼生何辜！--蘭陵王泉下有知，當作何想？
很多事其實無法以對錯評判。鐵馬冰河與黯然歸降之間差之時勢，而無所謂怯懦；所有的故事抑或傳奇最後總不顧一路的蜿蜒跌宕，殊途同歸地迎向慘淡的結局。但對於天下的芸芸眾生，也許生逢一個遺失了英雄卻也遠離戰亂的蒼白時代，才是榮幸。
慕容靜靜站在瓊樓斑駁的朱門前，在微涼的晨光中，微微仰起了臉。那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那紅衣的女子手提酒壇翩然而來，滿臉的清傲和倔強，像一頭美麗莫測的火狐。
喂，女人，現在你有沒有等到那個注定遇上的人，把自己嫁出去？
沒有的話……獨飲傷身，等我回來，再陪你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