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訕笑,"別告訴他好不好,我怕他又無理取鬧。"
她的睫毛撲在眼下那暗黑的影裏,如兩隻黑翼的蝶落進枯葉,林海突然想起初見她時那無憂無慮的笑容,不禁有些黯然,拍拍她肩膀,"不要恨他,那家夥其實心地不錯,隻是還沒明白自己要什麼。"
他突然笑起來,"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情景,小時候我跟父親到他家去拜訪,因為看到電視在播放那些人活體取熊膽,聽到熊的慘叫,他暴跳如雷,拎起煙灰缸就朝電視砸,被他爸爸痛打一頓,他這個沒頭沒腦的毛病真是天生的!"
姬小虞撲哧笑出聲來,"我知道他人真的很好,我不討厭他,你放心吧!"
王霸拿到筆記,頓時如獲至寶,眼看考期將近,一頭紮了進去,看書看得昏天黑地。他有時也想,寢室每天幹幹淨淨,自己換下的衣服總是會洗好放好,小鬼不是要看書嗎,哪裏來這麼多時間。他偷偷觀察,這才發現他睡懶覺的時候,小鬼已早早起床打掃衛生洗衣服。等他吃早餐回來,小鬼已把他的床鋪被子整理好,連當天的課本都找出來整整齊齊放在他的書桌上。午休時,小鬼躲在看門老頭的值班室吃飯看書,順便幫忙幹些活,到了晚上,小鬼一頭紮進教室,不到熄燈絕不會回來。
敢情她在躲我!王霸這才醒悟過來,心裏像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還有種奇怪的失落,似乎胸膛有個地方空得厲害。
考試結束那天,他好奇地翻開小鬼桌上那本寒酸的筆記本,那是用學校發的練習簿訂成,裏麵的一筆一劃都極其工整有力,他終於發現,他桌上那本與這本,筆跡出自同一個人。
胸膛那種空空的感覺愈發明顯,觸摸著她名字的那瞬,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恨得想把心扒拉出來,看看是否還是紅色。
自己憑什麼得到這樣的對待,就憑有個厲害的爸爸嗎?
除了這,他哪一樣能比得上那個瘦削蒼白的小鬼!
合上筆記本,他默默地走出寢室,姬小虞迎麵而來,帶著他從未見過的羞羞淺淺笑容,奇跡般把他的心填滿。
他如醍醐灌頂,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混多了,滿眼看去都是汙黑,然而,她幹淨得如此耀眼,讓他自慚形穢,他不由得被深深吸引,想親近,想把握,想保護,甚至……想據為己有,想藏起來。
他的心隱隱作痛,他們原本可以非常快樂,自己怎麼會選了那麼糟糕的開始?
見到他,她立刻把笑容斂去,默默貼到牆角,等著他的吹毛求疵。他停住腳步,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慌慌張張離開,頭也不敢回。
他徑直找到林海,劈頭就問:"筆記是姬小虞給你的?"
林海翻翻白眼,懶得回答這種白癡問題。
"到底是不是?"他脾氣又上來了。
"你爸要你考完就回去!"林海顧左右而言他,"票我已經訂好了,明天早上的飛機。"
王霸甕聲甕氣道:"筆記是她拿給你的對不對,她為什麼不直接給我,難道我真的這麼可怕嗎?"
林海哼了一聲,"你自己幹的事自己清楚!"
聽說王霸要走,朋友又聚在一起為他餞行,喝完林海把他送回寢室,把機票拿給他,叮囑道:"明天早晨九點我來接你,從這裏到機場要一個小時,你可別誤了!"
王霸連連稱是,拿著機票搖搖晃晃回到寢室,一腳把門踢開,正在寫什麼的姬小虞嚇得跳起來,他盯著她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喝醉眼花的原因,越看她越順眼,嗬嗬直笑,"小鬼,我明天要走了……"話沒說完,他一頭栽倒在沙發上。
姬小虞連忙去絞好熱毛巾給他擦臉,他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進懷裏,含糊不清道:"對不起,你別怪我,我第一次想對人好,不知道該怎麼辦……"
等他睡著,她用力掙出,怔怔看著他的睡顏,臉色泛紅,長長歎息。
撤除霸王麵具的他,竟隻是個孤單懵懂的孩子,外表很硬,心卻無比柔軟。
一種甜絲絲的滋味慢慢從心底溢出,很快充滿她的心房,她一步一回頭走進房間,猛地捂住發燙的臉,輕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