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一行人馬終於抵達了不回春。
岐伯滌濼沒有心思招呼眾人,直接把女兒抱走,甚至不許殷見深相隨。
總管華季榮眼見姑爺滿臉愁苦和擔憂,安頓好幾人住下,將狼群驅散入山,才帶著殷見深經由蜿蜒的閣道來到岐伯府門前。
他從沒見過如此氣派恢弘的建築,門庭、樓閣、牆體全部依山勢而建,院落之間不以木門磚牆相隔,而是將嶙峋的山勢改良或者鑿穿,保留了最為自然、質樸的原生風貌。
姑爺的驚異,華季榮並不奇怪,指著不遠處的參天古樹,“姑爺,您瞧見那顆樹了嗎?”
“看到了。”
“商湯至今多少年,那樹就活了多少年。侯爺說,樹在岐伯府則興旺有餘,樹亡則岐山氣數將盡。冬天的時候樹葉凋敝的厲害,侯爺就說自己老了,看見落葉也會傷感。不想竟是大小姐出了事。”
說到這裏,他收住腳步,側身相讓,“姑爺,侯爺就在前方杏子林,您請移步。”
“好,有勞。”
殷見深明白華總管那番話的意思,人老了對很多事會感到力不從心,比如岐伯對鍾離媚一再的縱容和原諒。很多時候,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傷了她,難過的卻成了自己。
兒女長大成人,到了父母頤養天年的時候,非但幫不上忙,反倒讓老人家跟著勞心勞力。單單這一點,就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鍾離媚是自己費盡心思娶回來的,哪怕是傷了手指頭,也是自己看護不周。
抱著這樣的心思,繚繞在心頭的焦躁不安竟是慢慢平複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進了銀杏樹林掩映下的清雅院落。
黑花慵懶的盤在門口,支起腦袋看了看來人,複又窩了回去。
邁過黑花,推開門扇往裏走,濃濃的藥香染了滿身滿懷,岐伯滌濼圍著圍裙,帶著套袖,正在案前配藥。
“坐!”聽見腳步聲,他並不抬眼,隨手指了指臨窗的座位。
“是!”
殷見深聽命落座,四下打量著明亮寬敞的製藥房。長長的案子彼端,放著兩個碩大的酒壇。他忽的想起鍾離霆曾說他蹬倒的虎骨酒,想來就是它了。
“接續心脈是個耗神費力的活兒,我也是六十大幾的人了。平時理理生意、練練功、寫寫字,日子清閑的很呐!倒是你,打贏了仗,差點兒累死我閨女,這筆賬我得跟你好好算算。”把金質秤盤裏的藥材倒進象牙托盤,滌濼側目睨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都一把年紀了,你好歹也要為我想想,冷不丁讓人傳來這麼個消息,你是打算嚇死誰啊?”
“消息不是我傳的……是我大哥……”
“他為什麼會用岐伯府的飛鷹傳信?是你交給他的?”
殷見深連忙擺手,皺著眉頭嘟囔道,“不是不是……我以為那是豐樂堂的鷹呢!”
“算了算了,這個稍後再去計較。你這樣……”滌濼已然明白了個中玄機,但並不急於說破,自顧自的吩咐道,“她這病呢,怎麼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有起色。醒不醒的過來,還得另說。你要是外麵沒什麼事兒,又放心不下,就留下來給我打打下手,順便做個飯,看看孩子什麼的。我這人好靜,既然你來了,林子裏的奶媽、仆役就可以遣去別處了。”
“啊?”
他這分明是挾私報複!難道自己願意讓媳婦病成這樣?他可真會使喚人,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活兒也不多。燒水做飯、喂那兩個小祖宗吃飯、哄他們睡覺、督促鍾離霆讀書寫字,給我打下手,順便端茶遞水。蓮香和祝長亭得輪班伺候我閨女,餘下的活兒就都歸你了。你沒問題吧?”
“什麼……沒問題?”
滌濼直接忽略掉了他探問的口氣,揚手扔給他一個圍裙,“既然沒問題,我就跟你說一下鍾離霆、鍾離霽還有我老人家的作息規律。你要是記不住,就拿筆記一下。”
殷見深一聽就不樂意了,拽下圍裙,拍案而起,“什麼?”
“你都把我女兒霍霍成這樣了,作為她親爹,完全有理由單方麵解除你們的婚約。你娶我女兒的時候,連個像樣的彩禮都沒有,我讓你淨身出戶,沒要精神損失費和贍養費就很不錯了。你要是實在覺得委屈,那就立馬滾蛋,我絕對不攔著。”
“嘿!我說你這老頭,有你這麼當爹的嗎?當初可是你上趕著讓我入贅的!”
真不愧是親父女倆,連說話的神態和算計都是一模一樣的吝嗇!
“我已經有一個非婚生的外孫了,不想再有第二個。現在孩子隨了我們家的姓,有你沒你都一樣嘛!再者說,你是入贅的女婿,也沒有立場跟我爭奪撫養權啊!”說著,滌濼推開他,轉到一旁翻了幾頁醫書,抽身去取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