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伽教藏”四個字莊重古樸,組成“田”字格,懸於殿門。古殿氣韻與大雄寶殿截然相反,大殿金碧輝煌、色澤豔麗,而這一處殿堂則色澤灰暗,莊嚴肅穆。很可能大雄寶殿重建與清初,融入了清人的審美趣味,而這座殿堂則建於遼代。還有一種解釋是,這裏是教育場所,謝絕奢華。殿內保存著三十一尊遼代彩色塑像,在三世佛前聆聽教誨,表情各異。有人閉目深思,有人表情驚異,有人茫然四顧,又有人似乎已了然於胸。其中一位菩薩上體微裸,長辮垂肩,體態嫋娜,雙手合十,麵如滿月,側首沉思,皓齒微露,儀容俊美,寶冠華麗,衣帶飄然,光腳立於蓮台之上,一雙腳也是顯得纖媚修整,儼然是古代北國美女形象,讓千萬觀眾眼睛為之一亮。隻是經千年煙火熏染,雕塑通體蒙曆史風塵,呈灰黑色,彩色卻已黯淡。
這樣一尊女菩薩形象,和周圍若幹受教的同伴不同,立姿呈S形,盡顯女性嫵媚。古代婦女笑不露齒,情感內斂,但這一尊女菩薩牙齒微露,無拘無束,顯示個性。雕像的身份顯然與其餘諸像身份不同,這就使人想起了遼王朝那些智慧超常,足以左右北國的英雄女性。草原女子也可以彎弓飛騎,也可以叱吒風雲,也可以封侯拜相,也可以殺人如麻。在這樣一尊氣宇非常的遼代雕像前,不能不想起那位花容月貌年紀,卻已指點北國河山的蕭太後。
再一次瞻仰這尊雕像時,我在大同的書店裏購買了一部遼代詩歌集,又在旅邸裏細細翻閱過。最使人震驚的一首詩是一位女詩人蕭觀音的作品,她是一位皇後。皇後的詩做得很精彩,書法也好,而且和當時的宮廷藝術家有往來。因為權力之爭,她被卷進了桃色糾紛,被權臣誣陷,終於蒙冤自盡。華嚴寺的建院年代,也正是蕭觀音生活的年代,我佇立於雕像前審視良久,我說我終於見到了蕭觀音。同行的朋友說,這是浪漫的想象,還需要考證。我笑了:浪漫需要考證嗎?
王府看龍
每次去大同,都要去看看東街的九龍壁。起先因為在北京見過九龍壁,以為地方上的九龍壁不會有什麼新鮮,不怎麼留意。後來看得仔細些,才知道大同的九龍壁比北京北海公園見到的九龍壁早建400年;又知道北京的九龍壁長度不到26米,而大同的九龍壁則長達45.5米。這裏的九龍壁堪稱開風氣之先,又可以說是龍壁之祖,體量之大,又是龍壁天下之最了。
大同是草原民族的聖地。北魏時代,這裏是百年都城;到了遼代,約二百年間,又是陪都。草原民族的圖騰是狼,狼是在惡劣生活條件下,最富於智慧、最耐得艱苦、最雄武強悍的一種生命。沒有狼的性格,在草原休想生存。但是,歲月流逝,進入公元14世紀,草原的狼圖騰變成了龍圖騰,說明什麼呢?說明不同民族的文化在融合。
大同九龍壁建於明代初年,由朱元璋第十三子朱桂建造,朱桂被封為代王,在大同鎮守邊疆。龍是皇權的象征,為了避嫌,親王與大臣未經批準,通常回避龍的形象。宋代蘇軾,因為詠地下之龍,差點掉了腦袋,讀書人不會忘記這樣的教訓。朱桂建造這樣龐大的九龍壁,得到朱元璋的允許是必然的,讓龍的神威達於大同,標誌著天下一統,標誌著民族融合。
民族間的鬥爭,往往是從血與火的掠奪殺戮中開始的。過分迷信血與火的暴力強勢,終會被又一種血與火的暴力所顛覆。可能是幾代人,也可能是彈指之間,曆史長河中這一類的故事太多了。鮮卑人曾經那樣風光地叱吒風雲,他們中的智者深知依靠少數人打不了天下。他們讓先進文化逐漸地改變自己,終於,他們消失了昨天的自己,獲得升華。漸漸地,草原民族狼旗消失了;漸漸地,接收了中國龍。
在大同,仔仔細細看那九條龍實在太有意思了。它不是北京的龍、南京的龍、南疆的龍,而是北疆之龍。龍和狼不同,它是虛幻的動物,能伸能縮,能上天,能入地,它具備多種動物的功能,形成自己的軀體,事實上,它是包容萬物的中華民族的象征。
大同的九龍壁高達8米,九條龍有不同的顏色。在陽光照射下,九條龍幻化出許多美麗的色彩。開始在九龍壁下蹀踱,我總覺得它太奢侈了,後來又去了兩次,漸漸明白曆史毀了王府,卻沒有毀滅九龍壁的緣由。曆史有偶然性,曆史也有必然性。不同民族、不同政治集團的人物都需要龍,需要龍的庇護,自有潛在的深刻原因。
幾度去大同都去了九龍壁,每去一次,都有一次新的領悟。“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大同的水源不算充沛,但是有了龍,城市便有了靈氣。
(責任編輯:蔣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