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眼中的名城

作者:丁家桐

作者簡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名譽理事。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隋煬帝》、《上帝原諒》、《八大山人傳》,散文集《煙花三月下揚州》、《桑梓筆記》等。

雲岡看佛

大同這座晉北古城,去過三次。每一次倦遊歸來,總覺得意猶未盡。大同值得看看的地方很多,我說的“意猶未盡”,不是說還有若幹地方沒有機會去,而是說,去過的地方當時沒有真正看懂。以為懂了,回來後讀點書,聽聽別人的意見,才知道當時自己糊弄了自己。當時沒有看懂,現在有了新的體會,便有再去看看的欲望。

雲岡石窟就是這樣。雲岡位於大同城西16公裏處武周山南麓,綿延1公裏,幾十座洞窟相連,是1500年前的曆史遺存。初去時欣賞最高最大的佛像,即鑿有17米高立佛的第五窟,窟前有五間四層的木構樓閣,琉璃瓦的頂飾極為壯麗,奪人眼目。佛像膝上可容納120人,一隻腳上可站立12人,氣勢雄渾,參觀者驚歎不已。曾經滄海難為水,看了最高最大的佛像,其餘諸像便草草瀏覽,總覺得大同小異,到此一遊罷了。回來後讀北魏史書,才知道雲岡石窟最精華的部分是曇曜五窟,是1500年前曆史的真實麵貌,而鑿有最大佛像的洞窟卻是經過清代加工的,那些華美的樓閣建造才有300多年的曆史。這麼說來,初訪雲岡幾乎是白跑一趟了。再次瞻仰當然收獲很大,才知道太武皇帝是怎麼滅佛,晚年又怎麼患病心生恐懼,他的後代文成帝又怎麼授權一位法名曇曜的和尚開鑿石窟,變本加厲地崇拜神靈,於是有了今日所見第16窟至第20窟佛像。更大的收獲是明白這5窟的佛像麵孔酷似於北魏初年的5位皇帝,佛即是帝,帝即是佛。

中華五千年文明史,我們今天能見到的曆史原貌,大約秦陵兵馬坑最為出名,那是二千多年前的地下文物。地下文物的保護相對容易些,地麵的文物保護則艱難得多。地麵文物保護之艱難,或由於戰亂頻繁,或由於盜賊貪婪,或由於無知者的破壞。精美的文物遺存能夠避開千年劫難,真是鳳毛麟角。再說,氣候變化所形成的對於物體的侵蝕,也是可怕的殺手。今天,敦煌石窟與雲岡石窟幸運地為我們真實地展現了1500年前或更為遙遠年代的曆史原貌,讓我們從這些遺存中窺見那個時代的文明程度,窺見那時候老祖宗們的喜怒哀樂,曇曜是涼州高僧,他把西域神佛理念和雕刻藝術帶到了大漠東端,為後世留下了記錄曆史的曠世遺作。

曇曜五窟的五尊主體大佛,分別雕刻著北魏五位君主的麵貌,它們分別是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景穆帝和文成帝,隻是他們變更了頭飾,換了衣衫。最有趣的是18窟的太武帝拓跋燾,他是下詔滅佛的人,拆廟宇、毀佛像、殺僧尼的是他,搖身一變,成了佛祖的又是他。他是一個內心充滿矛盾的草原英雄,仔細觀察,我們可以從他臉上讀出幾分尷尬。更有趣的是20窟的露天造像,這裏的釋迦牟尼是慈祥的化身。這是符合文成帝拓跋浚性格的,未經生死大戰,養尊處優,對於仙佛懷敬畏之心,經常為控製不了時局愁緒滿懷。他像一位演員,扮演釋迦牟尼時,多少流露出演員本身的軟弱與無奈。

幾次去大同,愈來愈明白,這是一本偉大的曆史教科書,1500年前的一部信史。不同的麵孔、不同的表情中潛藏著豐富的曆史信息,而石窟的建造史又可以讓後人明白草原民族與其他民族文化交融的過程。遺憾的是,去的次數太少,逗留的時日太短,還有那麼多沒有讀懂的東西。

華嚴看女

從太原前往大同,要經過雁門關。過雁門關時,要看看西關的楊六郎廟。“浩氣英風留古塞,豐功偉烈著邊疆”,戲文中的那一場慘烈的血戰,刀光劍影的曆史影像便在腦海中閃現。當年遼國的鐵騎是凶悍可怕的,而比那些駕馭鐵騎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一個女人——蕭太後。一個女人統治著一個強大的草原王國,逼迫著立國不久的趙宋王朝不能喘息,這個蕭太後太可怕了。過了雁門關,便是大同,大同是遼王國的西京,宋遼對峙的前沿。蕭太後是經常領兵打仗的,大同應當是她常駐之地。

我想看看當年遼國女英雄的蹤跡,遺憾的是,這裏有古戰場,有城堡,有宗教勝地,有曆代官員的墓葬,但是不見遼國女人的曆史蹤影,更找不到當年威震中原的蕭太後的蛛絲馬跡。大同的朋友知道了我的抱怨,笑著告訴我,要看遼代的女人,到廟裏去看看吧。

他們說的“廟”,便是古城西南隅的華嚴寺。寺建於遼代重熙七年(1038),算得上是千年古刹。廟中有條小巷,將廟宇分為兩半,西為上寺,稱上華嚴;東為下寺,稱下華嚴。寺廟曾毀於兵火,但是下院的薄伽教藏殿卻幸免於難。華嚴,是佛教華嚴宗的表示;薄伽,則是印度梵文的音譯,指佛;教藏即指闡明教義的經典收藏,那麼,這一處佛殿便是佛教的圖書館和傳授佛法的大課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