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得浮生半局棋
宮·庭院深深
作者:雲扇
(一)
我入宮那年正值碧玉年華,女兒家花般貌美之時。
隻是我與皇上這門姻緣,卻是先皇定下的。說到底,我與皇上素未謀麵,卻已注定是他的妃子。
先皇遊江南時,曾傾心於我娘親,無奈我爹娘兩情相悅,恩愛如山。先皇心有不甘,便下了聖旨要我十六歲時入宮為太子側妃,成為他的兒媳。這樣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慰籍。
我自幼性子隨和,便隨了這道聖旨,入了宮做當今皇上的瑤貴人。奈何我入宮那日天公不作美,豔陽天裏狂風大作,十裏飄雪,連宮牆上的琉璃盞都碎了一地。
我在轎中東搖西晃的正琢磨著是不是京城裏又出了什麼冤案,惹得晴日飛雪,冤氣深重。想著到了皇帝跟前要與他多站一會兒,好沾染著龍氣護體。卻沒想到還沒入大殿,聖旨就下來了,一溜太監急慌慌跑到我跟前,尖著嗓宣讀道:“瑤貴人初入宮門,狂風陰雪大作,實為不祥之人,即刻打入冷宮。”
我腳步蹣跚,幸好身旁的阿離眼疾手快將我扶住。她兩眼含淚地看著我,我慘淡一笑,剛剛我還在尋思著是誰的冤情,沒想到卻是自己的。
新封的貴人剛入宮門就直接送往了冷宮,這事在史上也算頭一遭。
我看著這冷宮哀怨淒冷的氛圍,不由得背脊發涼,拉著阿離的手鄭重道:“我們要不要先點炷香敬敬這裏的怨魂娘娘們?”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當年先皇傾心我母親的事皇太後也知道,她自然是看我不順眼,正想我進了宮之後怎麼折騰我,沒想到老天爺開眼,助她一臂之力,直接將我送進了冷宮。那道聖旨,就是她讓皇上下的。
我跟阿離就在這冷宮裏住了下來。雖說是冷宮,卻也是外麵少有的好房子,除了雨天屋角漏雨,倒也是不錯了。我在院子裏種了一些青菜,每日和阿離下下棋曬曬太陽,日子也算愜意。
三月宮城裏的梨花全開了,猶如千樹雪花盛放,十分漂亮。阿離去了偏房釀酒,我躺在院子裏搭著手帕閉目養神。
啪嗒。我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卻遲遲聽不到腳步聲。
我嘴角勾笑:“阿離,莫要逗我,我醒著呢。”
我這才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輕緩有力,不似女子輕盈的步姿。我匆忙坐起,掀開遮蓋臉頰的手帕。
入眼的是一雙銀絲錦靴,我向上看去,碧玉束腰,月華長袍,還有一張很是俊俏的臉。
我愣愣地看著這在漫天梨花之下站到我跟前的人,訥訥道:“這皇宮就是不一樣,連土地仙都這麼好看。”
他好看的眉頭蹙起來:“什麼時候冷宮裏來了個傻子?”
我慍怒:“你才是傻子,看到本貴人還不速速下跪!”
他劍眉輕揚:“你就是那個進了宮就直接被打入冷宮的瑤貴人?久仰。”
這一句話差點滅掉我的氣勢,幸好我也不是吃素的,裝作一副惋惜之意:“閣下就是剛被打入冷宮的男寵?久仰久仰。”
他氣得眉毛都要打成結了,我甚是開懷,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再後來,我們就坐在了一起吃酒。
我知道了他是聲名顯赫的大將軍席池,他此番是偷偷進宮幽會情人楊貴妃的。當年他還是一名小兵,與楊丞相之女幼儀私訂終身。奈何楊丞相不顧什麼兒女情長,愣是把愛女獻給了皇上,棒打了這一對苦命鴛鴦。席池從此發憤圖強,征戰沙場,終成了名震四方的護國大將軍。卻也改變不了楊幼儀已成貴妃之事,無奈他們隻能偷偷幽會。
這一仗打了三年,他剛回朝就迫不及待地溜進了皇宮。他從前入宮時就躲在這人跡罕至的冷宮,卻沒想到今日竟然遇到了我。他以為當年造成轟動事件的瑤貴人,早已跟從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一樣,化作怨魂了,而我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我十分欣慰他對我生命力的讚賞,同時也十分讚賞他敢於挖皇上的牆腳,持之以恒地給皇上戴了幾年綠帽子的行為。
他奉我為知己,我奉他為兄弟,兩人將酒一飲而盡。
“你不怕這幾年不在,你那心上人真愛上皇上了?”我嚼著花瓣,陪他一同等待黑夜。
席池瞥我一眼:“我和幼儀兩情相悅,她定然不會負我。”
我搖了搖頭。在這深宮之中,當所有的希望都隻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時候,什麼事都說不準。
天色暗了下來,他掩藏不住地歡喜:“我去見幼儀了。瑤貴人,後會有期。”
可不是後會有期嘛,他以後要是幽會楊貴妃,還要來我這兒閑坐。
我看著席池的身影在夜色梨花中逐漸淡去,突然覺得有些冷。原來我在這冷宮已經待了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夜,年華就這樣寂靜老去。
“小姐,我新釀的梨花酒,你可要喝點?”阿離從偏房伸出頭來,高興地喚我。
我嘴角勾了笑意,掩住眼中的悵惘:“不醉不休。”
阿離剛端上酒,房門就被人急急踹開了,席池喘著粗氣跑到我跟前:“皇上在追我!”
我被這句話搞得一愣,難道皇上真改口味了?
“你發什麼呆,快把我藏起來。”席池搖我跟搖篩子似的。
我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他和楊貴妃的幽會被皇上逮著了,此番皇上正上演捉奸夫的戲碼。
“幼儀怎麼能如此待我……”席池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把他壓在了床底下。我歎了口氣,就算被我猜對了,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屋外腳步聲陣陣,明晃晃的一片燈火,這冷宮恐怕打建成起都沒這麼熱鬧過了。我理了理衣裳,準備去見一見我的夫君,當今的聖上華棣。
我跪倒在身著明黃龍袍的華棣身前,恭敬請安:“瑤貞叩拜皇上,吾皇萬福。”
華棣一雙鳳目極是明亮,暗藏流光。
“你就是朕的瑤貴人?”
我低頭稱是,背後冷汗漸濕內衫。在這樣的男人麵前說謊是極其不明智的,可是於情於理,我都不能也不願把席池供出去。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挑起我的下頜,我任由他仔細打量我。他的一張臉比女人還漂亮,讓我不禁汗顏。
“你可曾見過男子跑來?”
我疑惑道:“這冷宮怎麼會有別的男子闖進來?若是真有,皇上定要盡快擒住賊人。”
華棣眯著眼睛看我,我盡量低垂眉眼裝作無辜,內衫卻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走到床前坐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隻顧看著床板,生怕出了什麼狀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華棣問一句,我就應一句。
“跟我回寢宮可好,瑤貴人?”
“嗯,甚好甚好。”我胡亂應著,隻求他趕緊離開這裏。
“……”我呆呆地仰著頭看他,“您說什麼?”
華棣輕笑一聲,走到我跟前抱起我:“我說跟我回去,我的瑤貴人。”
我一時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是阿離突然跪在我身前,喜極而泣:“小姐,您總算熬出頭了!”
我倒是真的覺得在冷宮的生活也挺好的,不算苦日子。
華棣直接就將我抱回了宸安殿。
他把我放到繡龍紋鳳的錦被之上,輕解我的衣衫,層紗翻飛,紅燭凝淚。
他的眉眼,耀成了我眼中所有的光華,極盡纏綿。
(二)
第二日起床,華棣已經上早朝去了。我看著滿地淩亂的衣衫,迷茫不已。我就這樣,一夜之間成了他最寵愛的瑤貴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緣由。
夏日炎炎,我無聊地趴在池邊賞荷,身後卻傳來溫爽的笑聲,是席池。
“你倒是因禍得福,現在成了貴妃。”
我打趣他:“我這邊受寵了,楊貴妃那邊不就有更多時間和你幽會了?”他臉色立馬變得苦悶:“幼儀前幾日與我明說了,我沒想到她竟然真愛上了皇上。”
我捏捏他的包子臉,勸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堂堂大將軍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突又想到正經事,“你怎還敢明目張膽地來宮中?不怕皇上治罪?”
席池搖頭道:“那日幼儀沒有赴約,皇上隻是發現宮中闖入男子,並未覺察是我,我這幾日若是躲著他更顯理虧。”
我想了想,叮囑他:“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我還想與他多說幾句,卻看到皇上和楊貴妃行了過來,姿態親密。我看了席池一眼,要他冷靜,自己也如常地搖著蒲扇。聖恩雨露均沾,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倘若皇上真是獨寵我一人,我才是眾矢之的。
楊貴妃看到席池的時候麵上有些微變化,卻輕巧地掩飾了過去,轉而拉著我的手,笑靨如花:“這不是瑤妹妹嘛,皇上正誇你貌美淑德,我正想尋個時間去看看妹妹,沒想到這就遇上了。”
我被她這話弄得尷尬,隻好賠著笑。我既不相信皇上會在愛妃麵前說另一個女子好話,也不相信她會親切待我,可是這麵子功夫得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