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櫻·婆娑歌(1 / 3)

青櫻·婆娑歌

幻境·雲荒大陸

作者:百媚生

【1】

沉凜初次見到他時臉色微微發白,顯然明白我的打算。而我臉色亦是蒼白,卻是由於將靈元活生生剖出來孕育他的緣故。因為是從靈海誕生的“靈”,血肉亦要這樣才能生出。沉凜歎息:“曦月,這就是你閉關十個月的原因?”

我微笑點頭,將嬰孩遞給他:“此後他便要交由你教養了,畢竟是未來的摩相國主,你要留意。”

沉凜單臂抱著嬰孩,另一隻手抬起來逗弄他:“他可有稱號?”

“長空。”我答道,“長空飛雪的長空。”

我緩步走過去,在嬰孩臉上印下五瓣櫻,並且親吻他的額頭。

我與他再度相遇是在十五年後一個微冷的傍晚。

摩相國人壽命極長,千歲左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成年時限卻是同凡人無異。不過十五歲的幼小孩童,身量已經長開。

沉凜牽著他的手,匍匐於我足下:“陛下,儲君已經長大,希望他此後可以由您親自教養。”

我喟歎,知曉他這是為了留住我在凡世的塵緣,使我遲些離去,在長空繼任下任國主的那一刻,我勢必要歸化。

我的目光轉移到麵無表情的孩童身上,眉宇修長斜飛入鬢,英挺俊美的麵容猶留了幾分稚氣,眼角微小的櫻花泛出一點媚色。

摩相國沒有白天,令我們取得光明的是由靈力支撐的成千上萬顆夜明珠,這光線足夠我細細打量他。我站起來,長裙逶迤拖在身後,他抬起頭仰望我,而我微笑俯身:“長空,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點頭:“我知道。您是摩相國最尊貴的女子,是摩相的王,無數人將為了您死去作為自己的信仰。您是曦月之帝。”

曦月之帝,這是我的稱號,不知道陪伴了我多少年的這個稱呼。每一任帝王的真名都是最隱秘的存在,就算是最親密的神官沉凜,也隻能破例稱呼我的封號。大約是很多年前那場戰役,讓我在很多人心裏樹立了威嚴。

我點點頭:“你可以稱呼我為曦月,我賜予你這份榮耀。”

他搖頭:“我想要知道你的真名。”

這樣的話已經趨於大不敬,沉凜與其他宮人齊齊變色,為他的不恭敬而憤怒。即使是未來的帝王,此刻未免太過逾越。我明曉他們的想法,但是不以為意。我沉吟片刻,以靈力答道:“青櫻,曦月青櫻。”我彎起嘴角,朝他眨了眨眼,“這是我許你的特例,看在你是長空的分上。”

他會是未來的長空之帝,我們還會一起度過很長時間。

“我可以稱呼你為青櫻嗎?”

“隨你。”我牽起他的手。

沉凜語氣懊惱:“他來之前還是很乖巧的,大約是因為從你的靈元中孕育,與你有天生的靈犀。”

我抿唇而笑。我雖用了靈力,致使宮人聽不到,但如何能瞞過身為神官的他?

“你想要知道我的真名許久,如今終於如願以償,還故作懊惱,分明是得了便宜賣乖。沉凜,你要想想你自己的年紀。”他啞口,然後顯出窘迫神色。我卻有點怔忪,想起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而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有什麼呢?我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那個時候際殊還在我身邊,我也沒有如現在這般寡淡,還愛笑。真的是極好的時光。

【2】

時光倏爾轉逝,我教導長空已經有一百年整。長空來給我請安的時候,我正侍弄一株絳珠花,

聞言展眉輕笑,卻也任由他將幾件朝堂上的事講給我聽。而我漫不經心:“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他便頓一頓,道:“是。”終於還是說,“您對所有事都漫不經心。”也並不是如此,至少他日間所做的事、所讀的書、所處理的公務,我都知曉。我甚至知道他對學習靈力最為上心,尤其對我當年所施展的梵迦咒好奇不已。男孩子大抵都愛這些。

我起身:“長空,陪我出去走走。”

麵前場景遊移,已經來到摩相長河,我與長空坐在一艘小船上,有明澈的光線緩緩落下。這情景令我恍惚,因為我想起際殊。我從小便是摩相的王儲,而際殊,他是我的父君。準確地說,他是母君的男寵。

我第一次與他相逢是在盛夏的午後,那是摩相鮮少能沐浴到陽光的時節。他在那日光底下向我微笑,眉眼如山水洗墨。我呼吸一頓,隨即聽見母君的咳嗽聲,於是我下跪,行禮:“母君。”

“喀喀,曦月,你來了。”她撐起身子。際殊蹙了眉頭:“你還病著。”而母君漠然:“不用你管。”然後徑自向我伸出手來。我乖巧上前,任由她將虛無靈力傳入我手中,“過幾月便是星印大典了。”

摩相國靈力由國主支撐,國主傳輸靈力之所稱之為星印。每一任的國主都是在靈海誕生,而繼任之時,由前任國主將靈力灌注,將星印傳給下任,星印一旦離體便會死去。也由此,若是國主死去,那星印便會自然而然傳給下一任,不必經過大典。我心裏咯噔一聲,點點頭便退下。

際殊卻微笑,撫摩我的頭發:“是曦月王儲嗎?”他雖然是我的父君,但不過是個男寵,我並不用對他恭敬。可是麵對這個人,我突然覺得我自己很卑微,於是答:“是的,父君。”

際殊撩起我的頭發:“很美的名字,很美的人。”他向我微笑,親吻我的長發,“我叫際殊。”

長河處有世家靈船縹緲於其上,我便頓了頓,想要避開,卻已經有世家子弟出來,眉眼輕佻,展眉調笑道:“竟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這般俏麗?”身後鋪展開幾個侍從,便跳上小船。我微微一訝,身為世家,卻連我的麵也沒有見過,顯然不是嫡係子弟,然而靈力不俗。

非但不俗,簡直可以說是高強。

長空抽劍擋在我身前,我微微皺了眉:“長空,不要莽撞。”長空進階不小,然而這些人靈力在他之上,而且人數又多。我站起身來,示意他回來,然而長空抿了抿唇,輕聲道:“請您站在我身後。”我放重語氣:“長空!”

他已經抽劍迎了上去。區區一百歲,這樣的能力已是不凡,待穩定境界,日後成就定然不容小覷……然而竟是脫不了那些少年意氣。我微微有點失望,便不動,看著他迎敵。

到了一百來招,我終於有點坐不住,走上前幾步,正要出手,就看見長空倏然後退,背對我沉聲道:“請您站在我身後。哪怕隻有一次,請讓我保護您。”

他身上已經有累累傷痕,眼角櫻花瀲灩,而我怔了怔,從來沒有人說想要保護我。哪怕是在我還年幼時,刀鋒我自己過,劫難我自己領,痛楚我自己嚐。母君雖愛我,但絕不在這種事上心疼我半分,她令我這樣成長起來,方才能君臨萬邦,體會帝君孤獨。沉凜從小天資不如我,也自然不會不識趣地擋在我麵前。

隻有長空。他才區區一百歲,在我眼裏如同微粒,他是我的繼承者,我也隻將他當作繼承者來看待。自際殊之後,我已習慣波瀾不驚,心如止水,也可稱為心如死灰。但這一瞬心底卻微微掀起波瀾。最後長空幾乎是拚了命一般,那幾個人雖然不甘,卻也不想惹麻煩,於是罵罵咧咧地離開了。我扶住他,為他療傷:“為什麼會想要保護我?”

長空道:“保護您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因為您是女子,而我是男人。”隨即頓了頓,輕聲道,“也因為您是我鍾愛之人。”

【3】

我想我也是有過曾鍾愛之人,也如長空一般這樣地珍惜過某人。初遇際殊那日我回到青宮,看見沉凜,他在給長扶樹澆水。我們多年情分,於是他見到我並不行禮,也可以這麼親昵地叫我:“曦月,怎麼了?你看起來很開心。”

我一蹦三跳:“沉凜,我遇上一個人,是非常非常好看的一個人。”說著又咯咯笑起來,“是我的父君。”然後紅了臉頰。

我與際殊從此親密。他是這樣好看又溫和的一個人,我又是這麼喜歡他。所有人因為我與他的親密而對他無比恭敬。而沉凜卻皺起眉頭,對我說:“曦月,他是你的父君。”

他一眼看破我的心思,我頓時覺得羞恥無所遁形,良久我才點點頭:“我知道。”

沉凜卻低歎,輕輕撫摩我的頭。我與他青梅竹馬情分非同尋常,也自然知曉母君是有幾分將我嫁給他的意思的。沉凜溫文爾雅,與際殊溫雅中透出的妖豔又是截然不同的。小時候我受了委屈他也是這樣輕輕摸著我的頭。正恍惚間,沉凜輕聲道:“曦月,嫁給我不好嗎?”

我想並不是不好,這人所有的一切都適合我,我們不會有很激蕩的情緒,但一定會很幸福。隻是不愛,非是不好。

繼任大典前一日,我被母君叫去,她望著我的眼神中有從未有過的和藹,大概是因為明日的永訣。我強忍悲傷與她說話,最後談到際殊,她輕聲說:“明日我歸化後,你必須要讓他給我殉葬。”

我霍然抬頭:“母君!”

她眼神陡然淩厲:“曦月,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一來他是你的父君,二來女子斷斷牽扯不進情愛,我讓他殉葬不為自己,而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