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掙紮在地平線上，隻有一線之光卻兀自不肯落下。賴丹的家。索勒從室內出來，手上全是血，賴丹娘子一直在外麵等候，見狀趕緊道：“索少郎，過來淨淨手吧。”索勒應聲走過去，一邊洗手一邊道：“已經包紮好了，嫂夫人可以進去看看，不過賴丹正在昏睡中，還要輕聲一些。”賴丹娘子點點頭，眼中泛出淚花，趕緊用手帕拭了，才道：“奴曉得。”轉身進了屋去。索勒將染紅的盆中水潑了，又舀了一盆衝洗，這才洗幹淨。他將水潑進菜窪中，索勒直起身體，一邊舒散著筋骨一邊往四下裏看看。賴丹的家並不在鬧區，前後左右雖有鄰居，卻也各自相隔五十步遠，因為每一家都有一個很大的院子。各家的院子都是用木柵圈出來，賴丹家的木柵上麵還盤著藤物，有不知名的各色野花，還有能吃的果物，纏纏繞繞的一直掛到柴門口。這些植物看似長得淩亂隨意，其實都是賴丹娘子經常收拾才做出的式樣。索勒的目光被一角所種的紅花所吸引。這花他認識，因其主要生長在天山，故而大家都喚它作天山紅。天山紅長得嬌豔無比，每每在風中搖曳時最顯其嫵媚，就像西域跳舞的女郎一般。其花瓣多汁，采集碾壓後可製成胭脂、口脂和指甲汁，很受西域姑娘和婦人的喜愛。不過，聽聞此花生長不易，敦煌城中並不多，索勒從來不知道賴丹家中竟然種著天山紅。這些花被半人高的麥子圍著，若不是離得近，還真是不易看到。正這時，賴丹娘子從屋中出來，索勒這才看到她的頭上正別著一朵天山紅。她走到索勒身邊，道：“他人還未醒，我去看看給他做些吃的吧？”索勒點點頭，道：“嫂夫人，這天山紅是什麼時候種的？以前沒有啊？這些野蜂子都是天山紅招來的？”“是今年才種的，”賴丹娘子道：“開春的時候，賴丹拿來的種子，跟我說是天山紅花，讓我種下。我聽當地老人說這花不好種，當時想著試試種吧，誰知竟然開了，還很茂盛，也招來了蜜蜂。我讓賴丹在那邊搭了個蜂箱，哈哈，還能吃上蜜了，隻是每一次他都會蜇上幾下，唉！”“還有蜂箱？”索勒目光巡視，立刻看到那個木箱，天黑了，蜂子回巢，全都聚在那裏。索勒對賴丹娘子道：“嫂夫人去照顧賴丹吧，我去看看那蜂箱。”“好，你要小心這些蜂子，蜇人的，比長安的厲害。”索勒見賴丹娘子轉身進了廚房，才走向蜂箱。敦煌的野蜂子比中原大，而且是黑的看起來很唬人，鮮有人養。賴丹兩口子在長安時的鄰居就是個養蜂人，他們沒少接觸這些，所以也不怕。索勒看著圍著蜂箱飛舞的黑蜂子，不知為什麼，他感覺這些蜂子有些暴躁，如亂飛的蒼蠅一般，時不時的互相碰撞。索勒略一琢磨，還是決定不要打開箱子，不然會成被這群蜂子蜇成豬頭。“索勒！”淳於霆的叫喚聲，讓索勒抬起頭來。十步外的木柵處露出淳於霆的上半身，昏暗中，他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你幹嘛呢？”索勒道：“進來說話！”他抬腳正要邁步，赫然發現地上有許多死去的黑蜂。“這就是你們暴躁的原因嗎？”索勒自言自語問了問，蹲下身子，用布包了兩隻蜂子的屍體，起身去迎淳於霆。二人聚到一處，淳於霆問道：“我剛進城就聽說賴丹被打了二十鞭，怎麼回事？”索勒搖頭道：“晚上我再跟你說，先別說這個，當務之急，還是要抓到木察塔爾汗。”淳於霆點頭道：“我來正是要跟你說，木察塔爾汗在效穀置被發現了，我正在調撥人手，過來看看賴丹馬上就要過去。”索勒一聽就急了，瞪眼道：“你怎麼不早說？”“你我才見麵，還要我怎麼早說？”淳於霆可對索勒的凶相早已免疫，對他道：“我進去看看賴丹。”索勒拉住他的衣袖道：“他正睡著，你見也沒用，走，我和你一起去抓人，明天一早我要讓趙修仁來給賴丹陪禮。”“這個，賴丹這裏沒事嗎？”淳於霆有些為難。“能有什麼事，我帶來二個讓他們今晚就在這裏看守，你再派二個人過來守著就好。”索勒眼角看到賴丹娘子出來，立刻走上前道：“嫂夫人，我和淳於霆有事先走了，一會兒會派幾個你認識的兄弟過來守著！”賴丹娘子這才看到淳於霆，趕忙道：“淳於校尉何時到的？”“嫂夫人辛苦了，淳於剛到！”淳於霆看著賴丹娘子麵色不佳，很是萎靡，趕緊道：“嫂夫人是否有恙，可否讓淳於號號脈？”賴丹娘子點了點頭，將手伸過去，淳於霆搭在右腕上，等了一會兒鬆開，道：“沒什麼事，隻是嫂夫人這幾日過於憂思，傷了身體，明日我拿些藥來為嫂夫人好生補補，嫂夫人，為了賴丹兄長，您也要多多保重身體啊！”賴丹娘子剛要說話，索勒突然道：“有蜂子！”他一邊說一邊抬手迅速地將賴丹娘子頭上的紅花拿了下來。賴丹娘子看到索勒手中的紅花，有些驚訝，也有些發窘，趕緊道：“這花兒是中午帶的，奴想著夫君出來是件喜事，不成想忘記摘了，讓二位郎君笑話了。”敦煌風俗隻有未出嫁的姑娘才帶紅花，中原人雖沒這個講究，但入鄉隨俗，自己男人看沒什麼，被別人看到了賴丹娘子覺得有些難堪。“咱們是漢人，才不講究這些！”淳於霆趕緊出口圓場。索勒也道：“就是，嫂夫人帶給賴丹大哥看，誰管的著啊？”“貧嘴！”賴丹娘子被他這句話逗笑了，眼中的悲傷少了一些，她的手在腰上掛的圍裙上蹭了蹭，道：“原本想留你們用晚膳的，看來隻有明天了？”“是啊，我們要去抓真凶，為賴丹大哥要說法。”索勒不無惋惜地開口，然後又道：“賴丹若醒過來餓了，他愛吃嫂夫人做的湯麵，嫂夫人可要記得親手做給他吃啊，再親手端給他，這家夥肯定會感動壞的，等他好了一定給嫂夫人買新布做衣服去，到時嫂夫人再帶上這天山紅，好好裝扮一番，隻給賴丹大哥看！”索勒年紀比她小上約有十歲，賴丹娘子一直把他當成弟弟看，索勒還曾經說過讓她叫自己叔叔好了，免得太生疏了。索勒的貧嘴賴丹娘子經常領教，她也不以為意，隻笑了笑，用手指點了點索勒，微斥道：“就知道貧嘴，不是要為賴丹要說法嗎？還不快去！”“這就走，明天一早，我們就趕過來。”賴丹娘子點頭道：“你們去吧，一切要小心！”索勒和淳於霆給賴丹娘子行了禮，轉身出了院門。馬兒就在門外，索勒一邊檢查著馬匹配備一邊道：“你帶多少人？”“三十騎，我讓他們在城門等咱們，現在應該已經侯著了。”淳於霆答道。索勒點點頭，又檢查了轡頭，連絡頭和竹製的節約都摸了摸，最好手指在馬額到鼻尖上的當盧輕輕一敲。當盧是金屬做的，立刻發出清脆的聲音，兩個人對視一眼，雙雙騎上馬遠去……夜很快到來，今天既無明月又無星鬥，甚是黑暗，隻有星星點點地幾處火光若隱若現，那是百姓家點燃的燈。又等了一會兒，這些火光通通滅了，隻有一家還燃著，那便是賴丹家。賴丹家共有三間正房，其中有兩間是內外室，乃是他們夫妻日常待客的正廳和賴丹的書房。另一間單獨成門的才是他二人的臥室。為求方便，賴丹抬回來後就放在書房中的單榻上休息。索勒派來的守衛因為都認識賴丹娘子，所以並不拘緊。她將二床被褥抱到正屋，供其中二人休息用，又進內室看了看賴丹，才出來道：“煩勞你們今夜照顧奴家夫君了，他還未醒，若他餓了，你們告訴我，我再給他下麵去。”四個人趕緊道：“校尉娘子放心吧，我們四個一定照顧好賴丹校尉。”“有勞了！”“哪裏話？這是我們當做的，您趕緊去休息吧，賴丹校尉有我們呢，您放心。”四個人又道。賴丹娘子點點頭，退出房間，走到隔壁，關上房門獨自休息了。這四人早已商量好，兩人值前夜，兩人值後夜。值後夜的也不廢話，上榻睡覺，不一會兒就起了鼾聲，聽得那兩個人哈氣連天。這兩個人不想擾到別人睡覺，也不說話，各自坐在那裏，隻等了一會兒，二人都閉上了眼睛。一道黑影忽然閃到門口，他機警地看了看裏麵的四個人，確定他們都在熟睡中才貓著腰閃進內室。內室無燈，外間的餘輝映到裏麵，可以看清內室的房間布局。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書房，賴丹蓋著薄單，臉朝裏側臥著。他的後背雖然已被包紮好，但血印子還是滲出在白布上。黑衣人一步步走近賴丹，發不出一點聲音，乃至近前，黑衣人手舉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賴丹的脖頸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