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穀露兵站三個兵(1 / 1)

穀露兵站三個兵

品事

作者:王宗仁

穀露,作為一個小鎮的名字,依然標記在藏北草原的版圖上。可是穀露兵站卻已從現實生活中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那個年代,平息西藏叛亂,在某個飄著雪花的清晨,這片荒原上猛乍乍地臨時撐起了三頂軍用帳篷接待進藏出藏的部隊。過往的部隊走過之後,帳篷靜悄悄的顯得很孤獨,偶爾一聲野狼的叫聲把春天推得更遠。早早晚晚都有隆隆壓地的軍車從兵站駛過,兵們渴了就停車喝口水,餓了便進站吃頓飯,然後又精神抖擻地登車前行。大家都稱它為中午站,意思是說隻管吃飯不管住宿。三個月後,叛亂平息,兵站也撤銷了。來有影,去無蹤。

穀露兵站是個拇指站,隻有三個兵。站長帶著兩個炊事兵,跑前跑後忙得腳跟打後腦勺,就是為了給過往戰友做好一頓飯。三個兵都是挑選來的一專多能的精兵,就說站長吧,他是汽車學校畢業的,開車修車的好把式。兩個兵一個當過衛生員,另一個會幹木工活。

“給一個連隊做飯和招待一個兵吃飯,對我們兵站來說同樣重要。一句話,我們要保證戰友吃好吃飽!”這是在召開全站軍人大會時站長說的。

那年寒冬裏就有一次是一個汽車兵要他們接待,隻是這個戰友沒有來到兵站,而是在十多裏外的岡底斯山下。他駕車奔往拉薩的路上,車子突然拋錨,一時半晌修不好,隻得留下守車。這種情況當時在青藏公路上非常普遍,我們國家剛會製造汽車,數量很有限,部隊裝備的全是二戰時淘汰下來的破舊汽車,動不動就壞。有句順口溜叫做:“蘭州到拉薩,一路扔的大依發。”依發牌汽車是從民主德國進口的舊柴油車。“他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咽一口東西了,餓極渴極。我們把身上帶的僅有的一點幹糧留給他,可那也頂不了一頓飯呀!”捎來口信的戰友很焦急地這樣說。

站長沒有猶豫,立馬就和兩個炊事兵做好飯菜,讓其中那個懂點醫道的炊事兵上路送飯。站長想得很周到,拋錨的汽車兵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這個身兼二職的炊事兵就派上用場了。至於這個炊事兵左肩挎著保溫桶右肩掛著出診包,如何頂著寒風、克服高原缺氧,怎樣在山路上跋涉,終於把飯菜送到戰友手中,戰友又是如何的千恩萬謝,這些場景我統統省略,不提了,就說說他送罷飯就馬不停蹄地返回兵站的事吧——站上人手少,一個蘿卜一個坑,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忙乎哩!他仍然步行,此刻正是中午,藏北草原依舊空落落地荒涼,忙碌的,依舊是沒完沒了刮著的白毛旋風。

兵穿過一片積雪的冰凹地,來到八塔前,猛地發見路邊的草灘上有一位藏族婦女坐在一群羊中間,正在苦苦掙紮,臉上的肉都抽得起皺了。憑職業的經驗和敏感,他斷定這是個病人,便上前詢問。那藏婦半躺半坐著,身下鋪著一件羊皮襖,雙手按揉著腹部,不時地說著什麼。兵不懂藏語,一句也聽不懂。但他馬上看出來了這位婦女要生小孩了。不是嗎,羊皮襖的茸茸細毛上已經染上了點點血跡。兵有點慌亂,幫不幫忙?怎麼幫呢?就在他進退兩難時,那婦人倒是主動示意了,向兵招招手。他理解那是讓他坐下,他順從了,坐在羊皮襖之外的草地上。婦人便將頭半枕在兵的膝蓋上,稍稍安靜了下來。原來藏家人有風俗,女人生小孩時要靠在男人身上,這樣心裏踏實,也會少受些罪。這會兒,經過一陣忙亂掙紮的婦人,也許恍惚中覺得自己回到了家中,靠在了丈夫那溫馨堅實的身上,心裏踏實了。很快,就聽到嬰兒一聲響亮的啼哭,小生命誕生了!婦人滿臉的汗珠,卻也掩蓋不了輕鬆的微笑。正當她準備用羊皮襖包裹嬰兒時,兵忙製止住,而後脫下自己的棉大衣,把孩子包好。接下來,婦人就要剪臍帶了,這些都得她自己完成,藏家女人世代都是自己給自己接生。隻見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但是還沒等她下手,又被兵製止住了。他是兼職衛生員,藥包裏常備有噴燈,消毒、取暖,兼而用之。這時他點起噴燈,將剪刀放在火苗上消毒……那藍色的燈焰,將嚴冬的草灘照得融融的暖!

後來,炊事兵一直等到婦人的親人趕來,才放心地離開,重新踏上了回兵站的路。他腳步輕鬆,走得很快,滿臉掛笑。因為他又一次雙手捧著一個軍人的愛心,煨熱了這世界的清冷。

今天我在這裏追記40多年前的這個故事,是想讓自己在這個人心冷暖不勻的季節變純潔一些,幹淨一些。我不會忘記八塔下那盞噴燈的燈焰,那是藏北軍人一生的榮耀。那個嬰兒如今也該有40多歲了吧,早該生兒育女了。那位阿媽若還健在也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讓我心有不安的是,那個炊事兵,我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穀露兵站其他兩個兵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倆的故事也蠻多且很感人,我暫時省略,餘後再寫。這篇短文如果能讓這三個兵中的哪怕一個人看到,我想就是我意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