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在吃魚

美麗島

作者:李樹波

我家以前養貓的時候,媽媽買幾斤小魚,開膛破肚,清洗幹淨,熱鍋抹少許油,烤幹,我和貓繞著鍋轉。我媽媽做什麼都極其認真。為了培養貓吃老鼠,用捕鼠籠抓老鼠,剝皮開膛破肚,清洗幹淨,斬件蒸熟,拌在貓飯裏麵,異香撲鼻。可是她做人飯就不怎麼樣,據說是一到下作料起鍋等關鍵時節就緊張,全沒有對著病人下藥搶救時的揮灑自如。她全職做飯以後,精研菜譜,整合南北口味,也頗有幾道保留節目。

為了健康,我們經常吃魚,而且是海魚。海魚不比塘魚新鮮,塘魚一蒸一淋熱油就相當精彩,海魚處理起來要費許多工夫。媽媽做帶魚,先用醬醋酒糖花椒水醃入味,油炸。吃的時候蘸點糖汁,我空口可以吃掉半盤。紅衫魚用檸檬汁,酒先醃再煎,烹入青紅椒絲,勾芡。她也做茄汁大黃魚,比飯館裏的好吃。因為她的番茄醬是獨門技術,用熱油下切好塊的新鮮番茄,皮朝下,蓋鍋,小火。一會,番茄皮都煎黃熟脫,即成鮮紅的番茄醬,沒有瓶裝茄汁的陳味。

我做魚喜歡香辣口味。經常做的是剁椒魚頭,水煮鱔片,暴醃魚。剁椒魚頭其實最容易,大魚頭切開,放湖南剁辣椒半瓶,白酒少許。水滾後放上去蒸五分鍾,然後把沁出來的汁水倒掉,再蒸四分鍾,起鍋,落蔥薑蒜末,再倒些剁辣椒,燒熱一瓢滾油澆上。盤內色彩浮動,撲哧有聲。

在學校學生會,幹活到晚上,就拉著校團委書記出去加餐。他在場的情況下,大家就叫囂吃海鮮。那時的海鮮,也就是白蟮,也叫盤龍蟮。長長滾圓一條,身上切連刀不斷,和豆豉油醬蒸熟,口感肥腴。團委書記是個白胖子,在我們的回憶中和白鱔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後來知道白鱔就是鰻魚,是汕頭一大出口產品。

時年流轉,鰻魚逐漸成為不上台麵的東西。至多是醬燒蜜烤為涼菜之一。日式鰻魚飯,甜浸浸的的魚肉和飽滿的大米,有品質保證的,最適合兩個人的工作餐。倫敦東區佬愛吃的鰻魚凍,和炸魚薯條曾經並肩齊驅的,至今沒有嚐試過,據說是一種綠色的糊。

魚裏身價比較高的當然是斑。東星斑,老鼠斑。海鮮酒家一樓有巨大的案板,魚肉段如披著灰呢子的碩大怪物,應客人要求切下一斤兩斤。別人請我們尚未到老鼠斑,我們請別人最高也就到東星斑。蒸了上來,清麗脫俗,一入口不知怎麼就掉到喉嚨裏去了。有年在紐約,一群中國胃在十幾街之間亂轉,最後找到一家汕頭人開的餐館,每晚進去炒幾個海鮮,蒸一條斑,一個豉椒腐乳通菜,天下太平。

倫敦帕丁頓火車站附近有家馬來菜館,在地下。冬天進去叫一個咖喱羊肉和熱奶茶,格外溫暖。烤條軍曹魚也才五鎊一條,擠上半個檸檬,鮮嫩多汁,吃一口簡直眼淚都要感動下來。這種魚脂肪豐厚,自帶油鹽。超市裏有熏好的,上麵有一層黑胡椒粒,和麵包吃,都是涼涼的,好像兩個冷血的伴侶,沉默地合拍。

吃魚種類最多的,可能是我崇敬的挪威人海雅達爾。他在橫渡太平洋的三個月裏,吃了酭魚,鬆魚,五島鯨,大眼鯡魚,小鯊魚,吃了人類第一次見到的蛇腈,吃過水母,海藻和成桶軟糊糊閃光的浮遊生物。船上的廚師有時候會不太高興,因為有時候飛魚打到他的手上,而不是直接落在鍋子的油裏。廚師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去把昨天降落在筏麵上的飛魚都揀起來。他們坐一條九根木頭編成的筏子,在貿易風的吹拂下從秘魯去波利尼西亞群島。茫茫海麵上會出現這麼六個長胡子的家夥,完全是因為海雅達爾認為一千多年前古印加人紮了木筏,航行到南太平洋。理智的科學家們認為木筏在兩周內就會沉掉,海雅達爾不得不搞了筆讚助,找了五個不介意冒險的夥伴,親自走了這麼一趟。據他說,在海洋大魚們自己的菜單上,味道像龍蝦加橡皮的小烏賊名排首席。所以當會飛的小烏賊們免費掉到甲板上的時候,他們就把它們換成其他的東西。交換的方式是把它掛在鉤上扔出去,再拖進來,鉤子上就有美味的大鬆魚或大酭魚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