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我隻望她一眼
楊敬之一大早就雇人去抬棺,冒襄百般勸阻無效,那個靦腆害羞,對自己敬若長兄的小弟弟,像是突然換了個人,頓足叫道:“敬之不顧後果耶?汝父派人今日即到,悔之晚矣!”眼睜睜看著一群人不顧而去。
路上生員,好事看熱鬧的,越聚越多,楊敬之一身孝衣扶棺在前,生員隊伍在後,兵馬司巡街的終於出動,銅鑼竹哨不時在各坊間響起,周遭亂哄哄的,日頭也越來越毒,一切都像燒開的水,翻滾沸騰著。
一隊人馬飛奔而來,擋在棺前,行進的人流終於被堵住,是五城兵馬司帶人趕到了。
馬上將官大聲嗬斥,楊敬之上前呈情,那帶兵的將官豈會不知內情,揮手叫道:“再不散去,將鬧事者統統拿下!”
跟隨楊敬之扶棺的一個秀才戟指大罵:“昏官,勾結奸邪,將朝廷取才大典玩與掌中,蒙蔽聖聽,吾等刀斧加身亦要抗爭到底!”另一個扶棺的悲憤振臂,向眾學子叫道:“吾皇聖明,豈能讓群醜遮天,國家養士,吾等讀聖賢書何為?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吾等尚不如一匹夫耶?吾等要見禮部錢大人!要見聖上!仗節死義,掃清妖氛,正在今日!”
群情洶洶,呼號嘩然,人潮忽然躁動向前湧去,有人尖叫;“啊!我的帽子!”“不要擠!啊!誰推的老子!”“我的鞋!啊!”
那將官坐下馬匹想是未經戰陣,被喧鬧人潮嚇得驚嘶後退,“快!回報大人!快!”那將官控馬慌亂大叫,衣帽歪斜,馬鞭都掉了。
遠處幾隊廠衛人馬從坊間巷子奔出,從正往這邊趕來。
街道已讓學子人流占滿,路邊一家食鋪門口站著個清瘦文士,提了一個油紙包,看著眼前景象,神情複雜,低聲自語道:“你枉稱心如止水,一個小小的舉子都放不下,去休,去休。”
文士玉麵黑須,眉間懸針,時而搖頭,時而揚天長籲,眼眶慢慢沁濕,癡呆半響,閃開一個擠過來的人,看看來路已堵,隻好隨人流向前。
那清瘦文士避過街邊雜亂攤位,躲開一隻飛鞋,便要進巷子,卻被一激憤學子攔住大呼:“大義當前,豈因福禍避趨,兄欲溜之乎也!?”
文士愕然,見官兵衙役漸趨增多,學子們已有束手之意,說道:“那就借你一用!”說話間,探手一抓一拋,那攔路學子尖叫驚呼,布袋般飛向眾衙役,前麵對峙雙方一下攪成一團,頓時大亂起來。
“百無一用是書生。”文士消沉歎氣,轉身進巷,“是他!是他扔的!就是他!”旁邊人像見鬼似的退避不迭,早有眼尖的校尉抽刀大叫:“莫要走了他!”
已經進巷的文士轉身,追來的眾校尉腳下猛地打住,複又發聲喊:“拿下!拿下!”齊衝而上,文士人影晃動間,跟著便是慘叫連連,眾校尉翻滾一地,再看時,那文士已消失在巷子裏,仿佛從沒有出現過。
張成一宿沒睡,在店家的躺椅上迷糊了一會就被叫醒,說是大頭巾又鬧了,前麵街上在吹哨子叫人呢,都嚷嚷著要去會一會這些大頭巾老爺,讓他們見識一下,啥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清瘦文士順著小巷徐行,推開一個旁開的小門進去,小院裏放了許多紅漆雕花木馬子,一個老婦人正拿著竹掃把在池裏洗涮,文士皺皺鼻子,看看手裏買的吃食,一陣反胃,哼哼一聲,放在小凳上,老婦人看見不停地彎腰道謝。
穿過小院拱門,裏麵是個好大的園子,假山溪水,涼亭花廊,一眼望不到邊,幾棟閣樓掩映在花樹中,蝶舞蜂忙,美不勝收。
轉過一叢綠竹,繞粉牆過月門,進到一個單獨小院,正待上樓,旁邊一扇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一個哭啼啼的小女孩,隻穿著白色裏衣,舉著鞭子跪在廊下,一個尖酸刻薄的女子聲音在屋裏怒叫:“摔死你個無用的蠢貨!養你有什麼用!日頭不下山不準起來!”
文士聞言過去,推門對女孩說道:“起來吧,沒事。”女孩猶自不敢,屋裏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呦的一聲甜膩膩道:“這不羅先生麼,死丫頭起來吧,可不能讓羅先生生氣,讀書人就是憐香惜玉,還不給我洗馬桶去!午飯就甭吃了,給我長長記性!”說話的正是百花樓老鴇錢媽媽。
那羅先生說道:“我今日就走,特來謝······”突然住了聲,有些發愣的看著屋中一個女孩。
屋子不小,房梁上垂下十來根繩索,堪堪到地,地上鋪著紅毯,空蕩蕩的沒啥家具,靠窗桌案上放著一些瓶瓶罐罐。還有一些類似搖椅木馬的器具,莫知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