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彈
作者:劉誠龍
賈府是衙門,總督架子或許算不了,七品縣衙肯定比不上,那排場與奢華,介乎知府與巡撫間。招聘與分配丫頭,多半要賈母簽字點頭,賈府裏有完整的人事權;鳳辣子一口馬糞塞焦大嘴,說明賈府裏的執法權也不小;收租收稅,掌握著大片地盤的經濟命脈,也與地方衙門權力差不多。紅學家解讀《紅樓夢》,各有派別,其中最有影響的是象征派,說四大家族象征著整個封建社會。從其權力格局以瞧,確乎自有道理。
賈寶玉也算是部門領導,他在怡紅院裏當院長,權力雖然不是一把抓,他要丫頭使喚,原則上要向賈母打報告;丫鬟福利,若是寶玉高興,也隨時賞賜,但工資還是不由他管,財政給他打足了預算;另外要錢得另外打報告。這都是部門領導固有特征,看起來權力很受製約,其實權力也是很大的,最少院內一切權力都歸寶玉,要打丫頭要罵奴仆,都可以憑寶玉心情。因為與賈府裏一把手賈母關係非同一般,得到賈母高看無數眼,厚愛無數層,寶玉所掌管的怡紅院,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要月亮,賈母也是趕緊著人架樓梯。
賈寶玉本來是最有條件搞專製的,他若要隨心所欲,賈府王國裏的混世魔王,肯定輪不上薛蟠,可愛的是,賈寶玉不大端架子,常常與丫頭們打成一片,高興起來,沒大沒小,他給晴雯梳頭,給襲人暖足,對丫頭的丫頭也多是一臉春風滿麵和氣,有時丫頭們搶在他前麵去了,搶白他,批評他,乃至奚落笑話他,也沒見板臉色。寶玉不把自己當上級不把丫頭當下級,讓職工都有點看不慣,怡紅院的兩個婆子在一起扯白話:“連一點剛性都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的。”在已經做慣了、做穩的奴隸看來,不耍權威的領導不是好領導,沒有領導架子,就不像領導樣子。領導架子就是領導樣子。領導這麼看,也許不算什麼,下屬都這麼認可,就可怕了。
然則,寶玉的民主實在算不上最好的,隻能說是最不壞的。他之民主隻是建立在其體質上,並沒建立在體製上,也隻是建立在心情上,並沒建立在政情上;賈府裏整體權力運行,都是依靠專製,這是賈府的根本政情;寶玉性情較好,因為養尊處優,生活條件甚是優越,其心情也常常比較好,這就是說,寶玉很多時候心情好,所以其民主作風常常表現得也比較好。然則,寶玉民主很有限,他心情一旦欠佳了,這奴仆那丫頭,就得小心其專製手段了。
寶玉那次在林妹妹那裏受了氣,轉而到薛寶釵那裏討歡心,沒討著,他把薛寶釵比作楊貴妃,被寶妹妹一頓搶白與諷刺,弄得心情很亂很壞。他帶著壞心情回怡紅院,大聲叫門,丫頭們自個玩去了,沒誰聽門。寶玉辦公室主任襲人親自來開門,寶玉“並不看是誰”,就一腳踢去:“下流東西們!我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點兒也不怕,越發拿我取笑了。”這一腳下去,不輕,挨著了襲人心窩子,使得襲人吐了半杯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