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潘淑禾的母親家這種靠吃開口飯過活的人家,一年四季裏大部分時間是白天出門在外晚上回家歇息的,過著那種四處漂泊飽受屈辱卻也很充實很快樂有時候簡直是很幸福的生活。座落在五裏溝的家,更像是他們的一個旅館,一個巢穴。
潘淑禾的父親去世不到半年,潘淑禾的母親就將潘淑禾的大姐潘淑蕉嫁了出去,那戶人家跟潘淑禾家差不多,是算命世家,那男子跟潘淑蕉倒是很般配,體格強壯,也是雙目失明,誰也不嫌棄誰,過得還挺和諧的。
又過了半年後,潘淑禾的母親將二女兒潘淑苗也嫁了出去。潘淑苗嫁的這戶人家倒不是個算命人家,但吃的也是開口飯,幾把悠揚悅耳的墜子是這戶人家的祖傳寶貝,說書、唱小曲兒也是祖傳的技藝。潘淑苗嫁過去以後,簡直是強強聯手,又為這個家的財源開了一條新路,且這條新路天天可走。
男人溘逝,潘淑蕉、潘淑苗出嫁,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少了三個人,家裏一下子寂靜了許多。潘淑禾的母親開始思謀下一步的日子。
可是兒子潘淑包和潘淑奎的夢卻一下子打亂了潘淑禾的母親對未來的展望。
潘淑包說:“娘,我做了個夢,我夢見我爹了。”
潘淑奎也說:“娘,我也做了個夢,夢見的也是我爹。我爹跟我說,他冷,叫我給他拿一床棉被給他蓋上。”
潘淑包說:“娘,我爹跟我說,想叫我去陪他,他說他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快悶死了。”
潘淑禾的母親感覺到了一股不祥,生氣地說:“悶死他活該。”
晚飯過後,潘淑禾的母親讓潘淑茄看好潘淑禾,她自己則帶著潘淑包和潘淑奎,端上一碗水餃和湯圓,挎上一籃子草紙、香和燭,還拿上了潘淑禾的父親曾經穿過、她沒有舍得扔掉的一件棉襖,一起去了潘淑禾的父親的墳上,燃燭焚香燒紙磕頭,還將那件較為厚實卻十分難看的大棉襖燒成了一堆灰渣。
潘淑禾的母親對潘淑包和潘淑奎說:“你們兩個再跪下,我不說起來都不能起來。”
潘淑包和潘淑奎又跪下,頭深深地埋在父親墳上的茅草棵子中。
潘淑禾的母親對潘淑禾的父親說道:“他爹,我知道你這輩子老是被我壓著,活得不爽利,心裏覺得憋屈,也對我很是不服很是不滿。咋的,你不敢來惹我,就到你兒子的夢裏嚇唬他們呀?你是看起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心可是夠狠啊。他們才多大點陽壽,你就打起他們的主意來?你倒是走得輕巧,把一百攤子的事兒全撂給我,還要讓我們不得安生。”她在潘淑禾的父親的墳堆上踢了一腳。
一股野風吹來,潘淑禾的父親墳上的茅草颯颯地響了一陣,像是在回應潘淑禾的母親。
潘淑禾的母親的伶牙俐齒繼續磕碰出聲音:“他爹,今黑我把你們老潘家的兩個根兒給你帶來了,它們都是你的種。你要是真狠心想帶他們去,我就把他們留在這裏。”
墳地裏一片寂靜。潘淑包和潘淑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母親真的將他們扔下不管。他們抬起頭來,在幽暗裏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的墳頭,在驚恐中,他們和母親一同看見不遠處有兩點藍熒熒的鬼火在一閃一閃地向著他們跳來。
潘淑禾的母親接著說道:“他爹,前邊有兩點鬼火,是不是你跟哪個騷娘們來戲耍我們啊?你要是真想帶走你兒子,那就讓那兩團鬼火跳過來,帶他們去;你要是還不想帶走你們老潘家的根兒,那你就讓那兩團鬼火轉過身去,朝別處跳去。”
潘淑禾的母親話音剛落,那兩團鬼火真正是鬼使神差,停止了向前的鬼步,轉了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母子三人目送那兩團鬼火漸漸離去,眼睛一眨不眨的,這一刻,強烈的不可更改的宿命感再一次地充斥了他們的心間。
潘淑禾的母親令兩個兒子起了身,又令他們朝著他們的父親的墳堆“呸呸呸”三聲,吐出三口口水,用以去除晦氣和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