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人來人往、熱鬧的景象,很快俘虜她全部的注意力,將那些悲傷置之腦後。
她好奇地看著那些挑夫們,在碼頭和船隻之間來來回回不停地走動,每個人的肩膀上都馱了很重的貨物,但身手卻非常靈巧,絲毫不顯費力。
她看著看著,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手上的箱子開始變得沈重,她乾脆將皮箱放在地麵上,讓已然發酸的手休息一下。
豈料,她方才放下皮箱,一雙大手緊接著拎起她的小皮箱,嚇得金安琪以為遇見強盜。
她驚惶失措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喊“搶劫”,就看見辛海澤站在她旁邊,連忙又把話吞回去。
“你就這麼隨便把行李放在地上,很危險的。”
原來伸手拿她皮箱的人,就是辛海澤,害她差點以為遇見搶匪了呢!
“為什麼?”他看起來好緊張。“隻是稍微放鬆一下,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很難說。”辛海澤搖搖頭。“如果這裏也有像上海碼頭那些不法組織,那麼隨便將行李放在地上就會變得很危險,難保你的行李不會被人從地板下偷走。”消失得無聲無息。
“地板下?”金安琪無法理解地看著辛海澤,他隻好進一步解釋。
“碼頭的地板。”他特意用皮鞋的前端敲了敲他們腳下的地板,讓她明白其中的蹊蹺。
“碼頭的地板都是用木板做的,有些小偷會將其中的一、兩塊木板改為活動地板,再潛伏在地板下,伺機盜取旅客的行李。運氣不好的人,很容易因此而弄丟行李,就算報警也沒有用,因為這些小偷都有碼頭惡霸讓他們當靠山,巡捕往往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應付了事,不會認真幫忙找行李。”時局紛亂,不要說遺失行李,就算人身安全都要謹慎小心,更何況那些巡捕和黑幫之間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契,萬一出了事,隻能自認倒楣。
“原來如此。”她總算了解個中原因。“我還以為隻有上海會這麼亂,沒想到天津也一樣。”
“隻要有利可圖,到哪裏都一樣。”辛海澤相當內行的分析道。“你看那些腳行──”
“腳行?”
“就是挑夫。”隻是各地用語不同,辛海澤解釋。“舉凡貨棧碼頭,大多由外商公司經營,這些外商公司為了管理方便,都會雇用一些包工頭。但這些包工頭大多是流氓出身,和黑幫多有掛勾,串通好壓榨這些辛苦的腳夫。”行為非常惡劣。
“他們怎麼壓榨腳夫?”金安琪無法想像竟有這種事。
“抽傭金。”辛海澤答。“包工頭從腳夫身上,抽取百分之六十的傭金,腳夫的貨搬得越多,他們拿的傭金越多,腳夫辛苦了大半天,也隻能拿到百分之四十的酬勞,包工頭卻什麼事也不必幹,就能不勞而獲。”
“這麼壞?”金安琪聞言倒抽一口氣,這不等於無本生意?
“沒錯。”辛海澤又答。“不僅如此,這些腳夫逢年過節,還得給包工頭送禮,若是規模大一點的碼頭,還會額外雇請小工頭,他們也會要求送禮。有時候連他們親屬的婚喪喜慶,都要腳夫分攤送禮的費用,到最後腳夫們能拿到的錢少之又少。”根本是層層剝削。
“他們不能到其他的碼頭工作嗎?”金安琪大感不平的追問。“如果這個碼頭的包工頭這麼壞,也許可以選擇其他碼頭……”
“沒這麼簡單。”辛海澤搖頭,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把持碼頭的大多都是幫會,隻要彼此說好了不用誰,誰就不可能在其他碼頭找到工作。”
幫會在某些方麵,維持了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大部分的時候是對立的,但必要的時候也會攜手合作,碼頭的用人就是一例,因為關係到利益。
這些規矩,金安琪當然不可能知道,但她很好奇辛海澤為何了若指掌。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好像身曆其境似地精確。
金安琪原本隻是隨口問問,豈料辛海澤的身體會突然僵住,表情變得木然。
他之所以會這麼熟悉,是因為他自己就當過挑夫,被那些冷血無情的包工頭壓榨過,所以他才會這麼清楚內幕。
他幹過苦力,這並不是什麼秘密,隻要是對小道消息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他發跡前就是一名挑夫,他也從不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