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文革”記憶(1 / 1)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文革”記憶

激濁揚清

作者:畢星星

到山西的昔陽縣看大寨,主人都會帶你去看紅旗一條街和新建成的外環路語錄牆。

這兩處是昔陽縣大力建設紅色旅遊的重點項目,複原上世紀60年代一直到“文革”期間的“革命曆史建築”。紅旗一條街是在縣城原址複原了一條舊街,當年街道兩旁都是縣城機關或者商店。沾點機關氣的,門洞兩邊喜歡豎起兩根或圓或方的柱子,高過房頂,上綴一盞玻璃圓球的燈罩。政府機關門前鋪開一塊八字形張開的進門路。門頂的山牆,或者做成一個三角形,或者做成一個半圓,配上兩邊豎立的柱子。“文革”時代的建築,特色在牆麵上都有標語。標語一般紅底子金黃字,美術體居多。高出房簷的女牆,上刻:“繼續革命,奮勇前進”。還有三麵紅旗的浮雕,上綴毛澤東頭像圖案,一麵“自力更生”,一麵“艱苦奮鬥”;一麵“多快好省”,一麵“力爭上遊”。也有利用半圓的山牆,塗紅了,做一個金太陽光芒四射的圖,兩邊豎寫對聯: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

外環大道的語錄牆,更加聲勢浩大。環繞縣城修起一道語錄長城,豎立照壁寫紅色標語,複製許多領導人語錄手跡。毛澤東的“農業學大寨”,華國鋒的“全黨動手大辦農業普及大寨縣”打頭,赫然巍立。各種形狀的紅旗托舉一個特大號的“忠”字,讓人立刻想到了唱忠字歌,跳忠字舞。紅旗如潮,工農兵頂天立地橫眉立目,背後是巨幅毛澤東揮手指航向。牆體幾十米長,高過兩層樓,一米見方的語錄大字,醒目怵人。兩牆對稱,一邊畫毛主席語錄本,一邊畫老三篇疊分造型。紅五星四周金黃色爆炸狀的放射線象征金光閃閃,都是典型的“文革”式牆飾。

在昔陽,在大寨,你看到這些,就仿佛穿越到了“文革”時代。

“文革”究竟是一場“十年浩劫”,還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這個原本無需爭論。1978年的《關於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寫得明明白白。虛構所謂階級鬥爭,製造族群分裂,挑動內戰,千百萬人挨批挨鬥,非正常死亡。工農業生產停滯,國民經濟幾近崩潰。高層一場又一場政治地震,政局動蕩民不聊生。這樣一個畸形發育野蠻治理的年代,應該鄭重地嵌刻進我們民族的集體記憶,忘記它,才是天理難容。

依照這個曆史事實,重建“文革”記憶有一個原則,確定它屬於災難記憶。人類在長期的發展曆史中,將自己的記憶自然而然地分為兩類:有益的經驗和有害的教訓。創傷和成就,當然會有不同的記憶書寫。像“文革”這種危害國家甚至給人類文明帶來重大影響的災難,理應成為曆史的恥辱記載。如果還要為它披紅戴花,裝扮成黃金時代以供後人敬仰,那才是不可思議的。

問題在於,即使對於“文革”這樣的全民大災難,每個人的感受也是不盡相同。即使在最混亂的10年,也有弄權得逞的,也有安富尊榮的,也有僥幸得益的。昔陽大寨這樣大力複製半個世紀前的舊景。也無非是留戀當年穩坐全國政治激流中心位置的懷舊情思。這裏就有一個要求,一個人的人生敘述,某一個團體的集合記憶,必須和國家民族的集體記憶的價值取向相一致。我們要大力重建的,是整個國家民族,至少是這個國家民族大多數人擁有的集體記憶。我們必須警惕一些在“文革”中受益的人群,將自己的幸福記憶強加在全體國民頭上,變成集體書寫集體記憶。

清除“文革”影響,確立對“文革”的正確書寫。建立正確的社會記憶,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上世紀80年代,國家曾經有一個反思曆史的風氣,我們並不忌諱揭開往日的傷口。曆史創傷訴說一個時期成為話語主流。那個時候,記錄災難沒有障礙。以後逐漸變了。公共傳媒討論災難記憶的聲音越來越困難。一些有誌之士期望通過公共記憶場所固化這種記憶,阻力超出想象,比如樊建川的博物館。你越是遮蔽“文革”記憶,一些為“文革”招魂的勢力就越來越膽壯。昔陽大寨的“文革”建築雕塑群落,就是這樣一個角落裏一聲怪誕刺耳的音符。

文學大師巴金早就呼喚建立“文革”博物館,多年以來蹤影杳然。倒是像昔陽大寨這樣的“文革”建築,一旦規劃就迅速覆蓋了小城街巷。它說明,“文革”的影響遠未清除。溫家寶總理憂心忡忡地擔心“文革”悲劇重演,絕不是危言聳聽。身邊就有揚幡招魂的,我們怎能掉以輕心。

【張朝元薦自《南方都市報》2012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