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與政治
負暄瑣話
作者:王幹
飲食文化,飲食文化,飲食必然和文化聯係在一起。吃的文化,由來已久,吃裏麵有倫理,有道德,有科學,還有“政治”。除了少數陝北的老農蹲著吃外,人吃飯是要坐下來的,這一坐,就生出了政治。誰主誰次,誰左誰右,誰陪誰買單,誰先敬酒,等等,一係列無聊但對請客方和被請者又是那麼“重要”的事情,讓吃這一生理需求變成了政治的演繹。國宴、家宴、婚宴、壽宴,鋪排的都是隱性或顯性的政治地圖。
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治理國家,何等重要的大事,但原理也是和吃飯一樣的。有配料問題,有火候問題,有葷索搭配的問題,也有硬菜軟菜協調的問題。誰掌勺,誰端菜,誰洗菜,誰揀菜,尤其用哪個菜係的菜譜,更是關係到國家命運的大問題。
統治者用烹調來表達治國的思想,而老百姓也用飲食來表達他們的政治訴求。《詩經》那篇著名的《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是通過吃來表達民的怨聲。“碩鼠”一詞被鎖定在貪官身上,皆是政治名詞飲食化的深刻影響所致。而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也是民間人士對腐敗現實的白描。用吃來揭發社會的不平等,感染力、煽動力極強。
中國的四方桌,不僅是中國哲學的體現,也是中國政治的物化。中國人處世講究外圓內方,但吃飯則是方桌,麻將也是方桌。這“方”是政治,是硬道理。你看中國古代建城必是四方城,餐桌就是這四方城的縮影。城建如餐桌,其體製也勢必以食為要義。所以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裏寫到,中國五千年的曆史都是“吃人”。吃人,被吃,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每個人都動筷子,每個人都是他人筷子下的菜。以前不懂魯迅小說“吃人”的深意,尤其讀不懂《藥》裏麵那個人血饅頭的含義,等讀懂了,心涼如冰。
吃是政治,但政治最終也要被吃的。近來朝鮮局勢變化,有人重提當年金正恩的理想,三年內讓人民吃上米飯肉湯。米飯肉湯意味著什麼?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好的政治就要讓老百姓吃上好東西。勒緊褲帶鬧革命,短時間可以,長時間肯定不行,尤其革命成功後更不行。米飯肉湯是不是朝鮮的共產主義餐桌理想不好說,但當年赫魯曉夫曾經粗魯地把共產主義比作土豆燒牛肉。1958年,中國搞“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塔斯社記者將這種情況向赫魯曉夫作了彙報。對土豆燒牛肉情有獨鍾的赫魯曉夫,就說了一句風涼話:中國的共產主義原來是大鍋清水湯。蘇聯要搞共產主義,起碼是土豆燒牛肉。毛澤東很生氣,破例在《鳥兒問答》那首著名的詞裏,用“不須放屁”的粗話來痛斥這種飲食共產主義的低級錯誤。或許毛澤東對土豆燒牛肉的味道不感冒,他更喜歡小米的味道,以至於常常自豪地稱自己靠“小米加步槍”打下天下。
如今,在餐桌上,流行的不是黃段子,就是政治笑話。國際國內大事,常常是最開胃的談資,偉大的政治就這樣被人們無原則地在胃裏消化掉。
【鄧卉卉薦自《上海文學》2012年第3期/王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