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的飯局與娛樂
世象雜記
作者:劉鋒
酒過三巡之後,官員們開始敞開心扉,談論家國大事,完全沒有了平時慣有的嚴肅和緊張。說到高興處,有的官員開始唱歌、跳舞,相互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時不時地傳播一些小道消息和葷色段子,飯局逐漸演變為難得的娛樂。
官員也是公民,也有娛樂的權利,誰都不能否認這一點。官員每天都要應付許多執政難題,在上下級之間穿梭,在公眾權益和行政執法之間找契合點,傷了不少腦筋,對此,官員希望放鬆、娛樂、舒緩壓力,希望公眾體諒、理解、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席間,有的官員還把上訪事件當作笑料與眾人分享。有個官員說,一個北京郊區的老太太,其兒子因為一個案件蒙冤,老太太想到北京的政法委去找個人說一說,到了前門大街,向一個警察打聽政法委在哪裏,結果當場就被限製行走。警察問了老太太家的住址。給當地打派出所電話,派出所又給老太太家的居委會打電話,最後居委會找了輛車把老太太“接”了回來。這位官員笑著總結這個小故事,並用了一個形象的說法:“老太太北京一日遊”。
“上訪”,這個中國特色的詞彙中包含太多的意義——苦、辣、酸、甜。上訪,上哪裏訪?當然是上權力部門那裏去訪。這是中國人的普遍心理。一般來說,公眾對權力部門都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即使自身權益受到損害,也是能忍則忍、能躲則躲,為什麼一定和權力部門“親密接觸”呢?其中必然有隱情,也許是公眾自身認識的問題。也許是公眾權益受到了特別大的損害,忍無可忍、躲無可躲了,才會在複雜的思想鬥爭之後,走上漫漫上訪之路。並且,上訪的人希望以上級權力整治下級權力的心理長久存在——地級市整治縣、省整治地級市、中央整治省,到最後,蜂擁聚集中央“敏感區域”上訪的人特別多。上訪的人多了,中央權力部門也難以忍受,於是草木皆兵的現象隨處可見,截訪、壓訪、控訪的事件時有發生。實質上,這是整個民族權力文化心理長期積聚的必然反應。公眾對權力部門有幾流的認識和依賴,就會產生幾流的權力部門;反過來,幾流的權力部門又會壓製幾流的公眾。
笑料也會產生連鎖反應。另有一個官員立刻跟風,舉了一個類似的上訪笑料。在“兩會”期間,一些地方官員“創新”了不少社會管理方法,把一些老上訪的人劃為“重點戶”,24小時派專人對其重點看護。其中一個“重點戶”在會議期間去了天安門廣場遊玩,當地派出所的便衣民警也“陪同”而來,玩得高興的時候,“重點戶”掏出了兩張紙拿在手裏,一為擦汗,二為扇風。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警服的人突然過來讓“重點戶”和便衣警察蹲下,接受盤問,便衣警察解釋說自己也是警察,是來看護“重點戶”的,並掏出了自己的證件,他們才得以離開現場。
“重點戶”一詞濃縮了當前中國人許多的無奈和境遇。一方麵,上訪的人因為自身的問題解決不了,就老愛上訪,最後上了地方官員的黑名單,成為了重點監控的對象。另一方麵,在所謂重大政治敏感時期,地方官員又不得不去花費巨大的人力、經濟成本去監控“重點戶”,以達到“維穩”的目的。二者矛盾由來已久,卻想不出解決的辦法。這是上訪人的問題,還是地方官員的問題?
再者,那位便衣警察無意中說出了權力在手的秘密,以及享受權力的快感。在他的心目中,權力可以讓別人蹲下來,一旦自己的權力沒有了,或者自己的權力僅僅是處於暫時保密狀態,都有可能被別人命令蹲下來。當他用權力壓迫別人時。他有滿足感;當別人用權力壓迫他時,他很不滿意。如果他能以此為教訓而思考兩個問題:為什麼一個人有了權力。就一定要去壓迫別人呢?權力就不能用來幹好事嗎?那麼,他可能會從這個事件中悟出不少道理。眾位官員也沒有認真思考這兩個問題,所以,便衣警察的遭遇在他們眼裏隻是個飯局的笑話而已。說白了,官員對待手中權力的心理,與便衣警察沒有什麼兩樣,都還處於非常自私、原始、野蠻的狀態中。
我很同情這些官員,因為他們活在一個如此低層次的權力生態中。而又無法擺脫,隻能身不由己地活著。同時,我又對很多官員的執迷不悟感到痛心。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權力是什麼,權力是誰給的,權力的正義價值是什麼,權力應該怎麼用。在一個權力掌握大部分人命運的國土內,如果官員把權力給用歪了,那麼這大部分人的命運將會如何呢?
【摘自《財經網》2012年3月20日/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