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幹溪鎮(1 / 2)

三爺說:總有一個開始,也有一個終結。種子長成大樹,樹也終究會老。

老羅說:總有一個開始,沒有一個終結。樹老了,還有種子;我老了,卻沒有兒子。

大爺說:總有一個開始,也有一個終結。樹不會老,因為種子;人也不會死,因為孩子。這叫傳承。

我的大爺在堂屋的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我們一幹小孩纏著他講故事。他抽得舒坦了,就一麵磕煙杆上的灰,一麵講一些。有時候正聽到起勁,他卻叼著煙杆起身,去侍弄他的幾分煙地,或是拎著茶壺,到屋後的竹林看書去了。我們用了一整個童年聽他的故事,總也聽不夠。我很欽佩大爺的口才和智慧,他不去當一位說書人真是屈了才了。

可大爺不是說書人,他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師,曾經桃李遍幹溪,現在閑在家裏種煙,也讀書寫字。大爺家屋前屋後全是竹子,或許是他栽的,也或許是我的祖宗留下來的。甚至我們整個古樹村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的竹林,離得稍遠一些就是黛青色的鬆濤,隻在村口立著兩棵大樹——一老柳樹,一老榕樹。順著竹林和鬆林間的鋪著的石板階梯下去百十階,就是幹溪鎮了。

幹溪是個小鎮,聚居著土家苗漢。街口有塊略顯漆黑的木牌子,龍飛鳳舞地烙著“幹溪”二字,表現出些曆史。老人每天從木牌子下路過,大人每天從木牌子下路過,小孩每天從木牌子下路過。木牌子就像幹溪虔誠的守護者,靜默地看護一方平安。鎮上是一溜吊腳樓,從街東口到幹溪橋,又從幹溪橋到街西口。

幹溪的生活總是在晨炊中開始,又在暮靄中結束。有時候看起來波瀾不驚,快樂往往存乎鍋碗瓢盆。每日吃稻米、飲山泉、玩泥巴,走在幹溪致密的田埂上,晃眼穿開襠褲的娃娃長成人。或許就這樣,娃娃長大了,娃娃的娃娃又玩起了泥巴。人這樣一輩一輩長大,這一切隻有老榕樹知道。

不知是哪位先輩,翻過莽莽灰千山,尋得如此一塊福澤寶地。勞作在灰千山腹的幹溪人,在這塊盆地中打拚出自己的房舍、宅地、菜園、田土。不知道在哪一年,又是哪位睿智的先祖,在鎮口豎下第一塊木牌,或許是篆書,又或者是隸書,再或者是其他什麼的,反正上麵是“幹溪”二字。木牌子朽得不行了,請高明的木匠推平上等的楠木,又由德高望重的賢人手書,再讓四個精壯男子請著,當著全鎮老小的麵栽下去,算是栽下幹溪的基業。

幹溪有條河,從鎮中心穿過。河是幹河,全年不見漲水,便是雨季,也隻是留幾個小水窪。幹河沒水,卻有大顆大顆的滾石,小者狀如鵝卵,大者形同小山。不難看出,幹河以前該是條不小的河,至於現在,活著的人也不清楚,清楚的人早死了。於是流傳著種種傳說,越傳越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