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有來米家鎮,隻有一個大概印象,那就是兩條街,兩所大宅子和風雨廊橋。米家鎮比幹溪鎮大許多,不是趕集的日子, 街上依舊有些擺攤賣貨的。外公先是買了些紙錢和香,說是去祭奠故人。
當然,最熱鬧的還是街上的茶館,是米家開的。說是茶館,其實更像酒樓,來的一半是酒客,一半是賭徒,甚至,有的既是酒客又是賭徒。看到這個茶館我想起了幹溪鎮的酒坊,想起了米老板,想起了四叔。當然,這裏要說的是酒樓。米家鎮在八十年代過後憑借著貢米又迎來了新的盛世,發展更勝從前,而當初重建的酒樓也慢慢轉變為茶樓,失去了原本的特色。但不得不說米老太爺(米老二,即米二妮的爺爺)的頭腦好使,憑著這個茶館,米家又重新振作。比起米家鎮,幹溪鎮原來的酒坊卻依舊保持著古老的經營方式,獨自釀酒,隻賣酒菜,卻沒有賭徒。原來的老板米酒,是米陰陽的孫子,墜河而死,把酒坊留給了他的媳婦,也就是米老板。米老板死後,酒坊又重新裝修一番,重新開張,也承襲了茶館模式,生意倒是好上許多。
我跟著外公進了茶館,好奇地東張西望。裏麵的酒客(姑且稱為酒客)都認得外公,朝他打招呼,外公一一點頭,帶著我們走到了最裏麵一桌。
這一桌隻有一個正兒八經的酒客,也是個老人家。說他正兒八經,因為八仙桌上隻有一壺酒,一碟花生米。這才是我印象中的酒客形象,從外公那裏聽來的故事,和我在幹溪鎮親眼所見的酒客,都是這樣。
那老者看也不看,說:“你來了?”
“老張頭,你喝不少了。”外公說。
“是不少了,我還以為你今年不來了,”老者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說,“這娃娃就是你的外孫吧,果然像個女娃娃,這個年輕人又是誰?”
老者隻有一隻眼,另一隻覆蓋著蘿卜花有些嚇人。我躲在瘦竹竿身後不敢看。倒是瘦竹竿朝老者問了聲好,說:“老人家,我是陳世玫。”
老者打了個激靈,他招呼瘦竹竿過去,好生瞅了瞅,問:“你說你叫什麼?”
外公把老者按到板凳上,說:“老張頭,你沒看錯。”
我和瘦竹竿都很不解,倒是外公又說:“好了,老張頭,我們去你家再說。”
老張頭的家在灰千山脈半山腰,五柱三間吊腳樓,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是你?”我們剛到老張頭家,一個姑娘端著盆,說了一句。
我認出來了那是張春懷,那個在幹溪美人上搶走本該屬於我萬家茶美人名頭的張春懷。
“你認得他?”老張頭問張春懷。
“自然認得 ,就是是在幹溪鎮連喝八碗酒,又被米家二妮看中的酒仙哩。”張春懷回話。
“天呐,這是什麼命。”老張頭悲憤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爺爺,你是不是喝多了酒,不安逸?”張春懷放下盆,過來扶著老張頭。
“老張頭,有什麼等會說。”外公也歎了一聲。
盡管我不理解他們的意思,但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看來,外公並沒有給我們講完他們老一輩的恩恩怨怨。而這,或許也是外公一直不讓瘦竹竿和二妮一起的原因。
老張頭擺擺手,進了屋。外公沒進門,我們自然也沒進屋。不多時,老張頭出來了,手裏也拿著香和紙錢。,和外公一起朝屋旁的墳地走去。
“你們也跟著來。”外公說了一句。
屋旁不遠處的山坡,密密麻麻種著苞穀,夾雜在苞穀地裏有些墳,還不少。外公和老張頭徑直走到一所墳前,上了香又給邊上的一所墳也上了香。沒有碑文,我也認不出是誰的。
“這是米老大的墳,邊上的就是賣花女張杜花的,也就是老張頭的妹子,”外公作了三個揖,說,“世玫,你也過來拜一拜。”
“米老大的墳怎麼在這裏?”我問了一句。但我很快就後悔了,因為我看見老張頭朝我笑了笑,他的那隻蘿卜花竟然活了過來,很是詭異。
“老人家,您就是張家後人?”瘦竹竿恭恭敬敬作了揖,試探性地問老張頭了一句。
“我是張家後人,也是杜家後人。這墳地裏,有我張家的祖先,也有我杜家的祖先。”老張頭說。
還沒到秋分,墳地裏開滿了石蒜花,沒有葉子,隻有花,紅地像血一樣。這片石蒜花從米老大的墳頭開到張杜花的墳頭,妖豔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