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沒有點火,鬢毛未改鄉音變,我這才離鄉多久,還沒有融入他鄉,連故鄉也不接納我了?
“小兄弟,聽你口音是本地人,你是哪點的?”老板點了支煙,把火遞我給,繼續說,“都這樣,我屋娃兒去外地讀書回來也是開頭兩天講普通話,過個幾天就適應了。”
老板的話讓我振作了些,也許是我多想了,別說幹溪鎮,便是這更大一點的黔水縣城,都沒有拋棄我。
“看你年紀也是個學生娃吧,你是哪點的?這麼晚了,投親戚還是回去?”老板顯然是個話匣子,也衝散了我最後的戒備。我如實相告,親戚是有的,但是不想去,我打算去網吧呆一晚上。
“你也是幹溪的呀?”老板追問道,“你是萬老師家的後人?看你樣子有點像。”我知道老板說的萬老師,是我的大爺,那位德高望重的、名滿幹溪的、桃李遍地的萬老師。
辭別了熱情的老板,我攔了輛車,是去幹溪的,有點貴,但也無妨。若是換了以前,我定然會覺得民風不再淳樸,但現在的我大了些,也懂事了些,不會再這樣覺得了。
思鄉情切,近鄉情怯,在鄉情愜,離鄉情挈,多麼真實的寫照,我就這樣醉醺醺、樂淘淘地在夜色裏朝著幹溪鎮去了。
在幹溪鎮,應該說是甘溪鎮鎮口下的車,眼前印射著、浮動著月光與幾縷燈光;空氣中蒸騰著、翻滾著稻香與桂香;耳畔流動著、躍動著水聲與蛙鳴。我重新開始審視這片我深愛的、眷念的土地,老街老了,如同穿街而過的幹河,靜默無聲;新街正年輕,如同臭名昭著又美麗的黑洞河,熱情洋溢。在這新與舊、有序與無序的交織中,有多少人老去,又有多少人新生;有多少人見證,又有多少人悔恨。幹溪鎮,從此隻存在於兩三輩人的記憶中了,中國地圖裏,隻有甘溪鎮,沒有了幹溪鎮。這是有序,還是無序?我不想去辯駁,我隻知道在這有序與無序的交織中,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遠的不說,在這幾百年光景中,萬家從立地生根到積攢家業,從積攢家業再到門庭顯赫,從門庭顯赫再到破敗落寞,日子還是一天天過了下來,沒有因為萬家顯赫,黑洞河倒淌;也沒有因為萬家落魄,灰千山脈破碎,更沒有因為誰生誰死,幹河漲水。
存在過的,或沒有存在過的人;書寫了,或改寫了幹溪鎮曆史的人;生在幹溪鎮的,或老在幹溪鎮的人,要麼已經化為黃土長眠於此,要麼在化為黃土的路上,也將長眠於此。而甘溪鎮的未來,將會由那些出生的,或將要出生的人繼續書寫。
有水流潺潺,有蛙鳴呱呱,有鬆濤呼呼,有月光紗紗,更有有星宿數顆,嵌成“文章經世,忠厚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