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登科的“瞞和騙”(1 / 3)

曆史·鑒往可以昭來

作者:陸誌成

讀《“放衛星”的第一條新聞怎樣發出?》之後,使我想到作家陳登科當年同方徨幾乎一模一樣的遭遇。所不同的是陳登科比方徨走得更遠,由“瞞和騙”的新聞“升華”到文藝創作,寫出了一係列散文、小說、電影劇本等作品,給他本人,也給那個時代留下了沉痛的教訓。

派往臥龍湖“監收監打”

1958年的安徽也同全國一樣,工業“大辦鋼鐵”,農業放“高產衛星”熱火朝天。糧食畝產從幾千斤,一直放到5.6萬斤。當時有些人,特別是知識分子對這些數字懷疑,為了堵住這些人的嘴,便叫一些人下到鄉村去“監收監打”實地考察。陳登科既然是個作家,自然歸在知識分子一類,便被省委派到淮北臥龍湖監收監打。

說起臥龍湖,陳登科十分熟悉。當年淮海戰役時,他就到過臥龍湖,1957年冬又去過。其名曰湖,實際就是一片窪地,每到夏秋季節,一場大雨過後,便一眼望不到邊,全是水,蘆葦叢生,野鴨成群。到了冬天,水幹了,滿眼全是荒草,因此,農民習慣將此類窪地稱之為湖。也許,在千百年前它曾經真的是湖,但是,現在陳登科看到的是一種死湖。他說半年前,自己還在這荒草湖灘上打過野鴨,怎麼隻幾個月的時間就變成河渠縱橫,稻花飄香了呢?

陳登科到達臥龍湖村當天就投入到監收監打過程中。不過,戰地新聞記者出身的他,還是頗有心計的,那就是親力親為。親自丈量田畝,親自參加操鐮割稻,親自參加捆紮稻把,並挑把上場,還親自套牛上滾,直到打出稻子。尤其是在過秤時,全由他指定人執秤、記賬、統計,一律不讓當地幹部插手,這還能有假?正在他看著打穀的時候,一位縣委書記過來說,等打完穀還早著呐,走,咱們先去吃午飯吧。他就高高興興地去吃飯並且還喝了酒。等到酒飯一罷,再回到打穀場,一包包稻子已經裝好,一過磅,畝產6300多斤。陳登科連夜回合肥,向省委作了詳細回報,省委立即決定把它報導出來,還讓報社專門趕寫了一篇社論配合見報。當時產生的影響很大。由於“考察”新聞是出自農民出身的陳登科之手,更具有說服力。於是,沉睡千年的死湖,如今大放異彩,6300斤對這個荒草窪地來說,實在是奇跡中的奇跡,實在應該大唱讚歌。臥龍湖成了美麗的“神話”。

陳登科後來講,老實說,我當時隻恨自己喉嚨太小了,不能將我的歌聲傳遍世界。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時間未過半年,便有人當麵斥責我向省委說了謊話,所謂6300斤,完全是假的。後來,才知道實際情況:原來打穀場的稻草堆裏早就藏好了成包的稻子,請他去喝酒就是個圈套,利用這個機會把藏好的稻子拿出來充了數。再後來他又到臥龍湖來,深入一步了解到,那個高產數字,是23畝半的稻子,算到了一畝二分地的賬上了。

派往臥龍湖拍電影

臥龍湖的“神話”還在繼續。

陳登科說,在那種大哄大嗡氣浪的推動下,像下山坡踩上西瓜皮一樣,隻能是滑到哪裏算哪裏了。“監收監打”結束後一個月,也即1958年的7月,陳登科又被省委派到臥龍湖拍電影,任務是宣傳“河網化”。河網化是當年缺水的淮北地區,為了要推廣稻改,實行的聞名全國的水利建設創舉。說白了就是挖溝,不管有沒有水源,整個淮北鄉村,挖過東西溝再挖南北溝,所謂縱橫交錯,星羅棋布。陳登科帶領上海電影製片廠奉命派來的一個20多人的攝製組,跑了淮北6個縣,實地選擇適合電影的景點,最後,落腳於臥龍湖。

在這裏電影的現代化技術手段,諸如蒙太奇、移花接木、以假亂真、誇張特寫等得到充分的發揮。像我們在那個年代看到的所有的電影一樣,都是一派人山人海、鑼鼓喧天、紅旗遍地、口號聲聲、歌聲陣陣……

當年秋末,陳登科同魯彥周合寫了電影劇本《柳湖新頌》。冬季,陳登科又寫出了另一個電影文學劇本《臥龍湖》,可以說這兩部電影是寫與拍同步進行的,當兩部電影文學劇本在1958年年底由中國電影出版社發表的時候,1959年的2月,由北京電影製片廠攝製的《柳湖新頌》和由上海電影製片廠攝製的《臥龍湖》,便分別在全國上映了。

此前,陳登科自1958年2月至4月,還走訪淮北12個縣的30多個公社,上百個生產隊,先後寫出數十篇特寫(報告文學)和9個短篇小說。8月出版散文集《春水集》。另外還在《人民日報》、《安徽日報》、《江淮文學》上發表了一些趨時文章。他說:為了歌頌“大躍進”,我是從新聞到散文、小說、電影劇本樣樣來,十八般兵刃齊上,可以說是竭盡所能地炮製了一係列“瞞和騙”的所謂文藝作品。

違心之作與“反右”挨打

1984年6月,在同陳登科校對我所編寫的“陳登科生平與創作年譜”的一段時間裏,我曾經問過他:如果說寫放高產衛星的虛假新聞是中了圈套,受了欺騙的話,那麼為什麼後來又進一步寫那些虛假的文藝作品呢?這其中有沒有“個人”因素?難道僅僅因為年輕幼稚嗎?

這話說出口之後,自感到問得太尖銳,我提出了一個不容回避的敏感的深層次的問題。沒想到他馬上回答道:就本人主觀方麵來說,我為了保護自己,能夠求得混過關去。為著與上邊的口徑一致,合上領導的腳步,說了違心之言,寫了違心之作。這些話我在一篇文章裏寫過。若就客觀形勢方麵來說,其中原委你就要考察一下我在“反右”鬥爭中的遭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