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跑下山坡,定定了神兒。心都要跳出來了,他隻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裏左衝右撞,迷茫的像找不著方向的小羊。再往上坡走,再轉過彎就可看到茶攤時,卻見何七閨轉了出來,光著膀子,手裏提著襯衣,一晃一晃的。水心裏叫聲“不好,又碰上了!”隻能硬著頭皮又打招呼,“何老師回家啊!”
啊,是——咋隻你一個人哎,跟你一起的雲呢?何七閨正色道。
我去鎮上買點水,雲給我講故事講累了,在台子上休息呢。水老老實實的回答。
鎮子頭今天逢場,賣藝打氣槍鬥雞的,倒是熱鬧的很哦!你們這些娃兒,讀書上課不曉得累,擺故事倒還曉得累了,嬌氣的很哦!講的啥子故事嘛,那麼憨起勁?!
雲在給我講僰人的曆史,她說這一帶的苗族就是以前僰人的後裔。僰人被漢族剿滅,首領阿三妹被內奸出賣,後來自殺變成了白龍,躲在江裏麵,為了報仇專門吃玩水的小孩兒。她說她的前生就是那條白龍,我的前生就是被她冤枉吃掉的。
嗬——有那麼稀奇哦!淨擺些玄龍門陣!還擺些啥子哎?何七閨挺好奇。
雲說,這都是因果報應。該吃的跑不了,善惡總有個報應。
何七閨微微變了點臉色,正色道:“屁大點兒的娃娃,淨裝深沉,啥子報不報應的。曉得個球!”
水急忙說道,我們都是說著玩兒的。再見何老師!頭也不回,拐過彎,撒腿就向鎮上跑去。
何七閨瞪了瞪水消失的拐彎處。轉身,若有所思地向坡下走去。到了岔口處,低著頭原地轉了轉,嘴裏咕噥著,回頭看看坡上清靜的拐彎處,把手上的襯衣往肩上一甩,向右邊走去。
水擠過集上擁擠的街道,在專門賣涼糕的攤子上買了兩毛竹筒玫瑰薄荷水,用芋兒葉子塞好,抱著往回走。突然看到擺氣槍的攤子上,人倒是不多,一毛錢三槍,十五槍內要是打中十個氣球,就可以得一隻粉色的小熊。水想,雲是最很喜歡小熊玩具的。就算攤主再在氣槍的準星上搗鬼,也要試試今天的運氣,要是真得到小熊,雲一定會高興死的。
雲坐在草地上,半依著石頭。透過枝葉的陽光像細碎的五顏六色玻璃片,一把一把的灑下來,在草地,石頭,樹幹,藍色長裙上跳躍著,晃的雙眼都要迷離起來……雲喜歡這個台子,從小時候到現在就一直喜歡在這裏玩耍,在夢裏或者是在偶爾沉思的時候,她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台子的一部分,或許是一塊石頭,一根樹枝,一捧泥土,哪怕隻是一片草葉。這裏像家一樣溫暖,安逸。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生命就在這裏誕生,在這裏成長或許也是在這裏死去。歡樂也好,痛苦也罷,她的血肉和骨頭和這裏緊密相連,那誰也無法改變的宿命從一開始就不曾離開過……她喜歡這樣半夢半醒的狀態,在這個狀態裏她發現自己竟是一隻溫柔的小鳥,在有著陽光草地巨石和滿是桃花和江風的樹林裏自由飛翔,累了可以在一個人的手心裏休憩,享受他傻乎乎的眼神的安撫與嗬護。有這樣溫暖的手心,她就不再擔心勞累,在林子裏穿梭的久了,她想試著飛出林子去,她一振翅,穿過傘蓋似的樹冠,卻猛發覺差點撞進另一隻不知名的鳥兒的懷裏,那鳥兒大大的翅膀竟遮住了太陽,在它翅膀下的落花台統統被籠罩在它的陰影下,她急忙後退去尋找那隻手的庇護,可是林子裏更黑更暗,她什麼都看不見了……雲猛地驚醒,睜開眼睛,卻見一個人站在自己麵前,正低頭盯著自己露出長裙的潔白小腿,紅紅的雙眼裏是滿滿的貪婪和興奮。
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裏,無袖的胳膊一陣陣的發麻,像起了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雲想馬上站起來,可雙腿竟一點力氣沒有,隻能用裙擺遮住雙腿,蜷縮著往後用背靠住了石頭,才稍微定了下神。雲大聲質問:“你要幹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裏?”
被雲一喝,何七閨怔了一下,收斂些眼神,“我咋個就不能在這裏,我家祖祖輩輩在這裏住,桃溪江兩岸我哪裏不能去!你這個問題才問的沒名堂!不要說是放在解放前,就是往回放上幾百幾千年,倒是我要問你們這些外鄉人,咋跑到我家的地盤上來呢!”
呸——這裏明明是古僰人留下的土地,還說是你家的,皮厚!雲看清楚這人竟是何七閨,肺都要炸開了,絲毫不顧忌他是學校的教職員工的身份。別看你是教師的資格,我看你不過是個就比我們大個七八歲,仗著家裏有點臭錢不學五術心術不正的痞子混混!雲站起身,擺著撕破臉的架勢,不再畏懼。
何七閨像是被擊中了心口似的,臉呈著豬肝色,皺著眉,簇著鼻頭,撅起嘴,咬牙道:“你個****的死婆娘,曉得個錘子!老子就是僰人的後代,風水再咋個輪流轉,這個地方都要先輪到老子的腦殼上。你個毛都沒長齊的東西,還敢給老子嚼舌頭!”
呸——不害臊!有臉說自己是僰人的後代,就算你僰人的後代,我看你也是奸細的後代!看你那尖嘴猴腮,獐頭鼠目,賊頭賊腦的齷齪樣兒!!雲罵起架來也毫不遜色。
何七閨臉都氣變型了,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個死婆娘,敢說老子的先人是奸細。你個賤婆娘更不要臉,還說自己是白龍變的,是阿三妹變的——膽子不小哦——敢說是老子的先人——老子看你頂多就是條美女蛇,還白龍——球哦!何七閨攥住拳頭,聳起身子,挺直脖頸,排骨般的胸膛上是一片的酒紅疙瘩,還滲出顆顆的汗滴,一副酣戰中的毛發不整的鬥雞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