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暮春時節,正值百花凋謝,綠樹成蔭的時候,車窗外陽光燦爛,草長鶯飛,落英繽紛,一片片亂紛紛五顏六色的花瓣隨風撲打著馬車的車身和頂棚。
唐琬是第一次出遠門,加上又剛剛失去雙親,再說此去還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收留,心情難免有些惶恐不安。又想起今後就隻有曉月這個丫鬟跟自己相依為命了,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這已經不知是父母死後她第幾次流淚了。父母去世的時候,她哭得死去活來,一直沒停止過流淚,父母下葬的時候,她又哭得死去活來,有好幾次還因為傷心過度而昏厥過去。如今坐在車裏,知道自己今後的生活就要寄人於籬下了,她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曉月看見小姐哭了,趕緊掏出一方白淨的手絹,一手摟著唐琬的肩膀,一手給她擦拭眼淚。邊擦邊勸慰唐琬,說小姐不哭,不哭,老爺和夫人臨終前讓曉月好好照顧小姐,小姐要是哭壞了身子,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我該怎麼向老爺和夫人交代呀!本來是想安慰唐琬的,可是說著說著自己也跟著唐琬哭了起來。
曉月比唐琬大一歲,是個孤兒,是唐閎夫婦收留了她養活了她,自五歲起就跟唐琬同吃同睡,兩個人好得像親姐妹一般。在唐琬心情不好耍小姐脾氣的時候,她是丫鬟,整天傻乎乎,沒心沒肺的。可是在唐琬受了委屈的時候,她卻又像一個姐姐一樣照顧她安慰她。
曉月原來的名字叫做唐丫,意思非常明顯,就是說她是唐家的丫頭。後來唐琬讀了柳永《雨霖鈴》這首詞,見其中有“楊柳岸曉風殘月”句,覺得唐丫這個名字太俗,便給她取名曉月。
唐家住的地方是山陰縣所轄的一個小鎮,離陸家大概有四百多裏路程,路途遙遠,道路崎嶇坎坷,所以縱然快馬加鞭,唐琬和丫鬟曉月除開住店的時間,也差不多在馬車上顛簸了三天,而且到達唐府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黃昏了。
唐府座落在山陰縣城最繁華一條街上,街道叫做鑒湖三山,街道兩邊商鋪林立,商品琳琅滿目,各種古玩玉器,各種江南小吃,各種酒樓妓院,差不多壓斷了半條街。街道中更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各大商家招攬顧客的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響徹雲霄。
唐琬在八歲時跟著父母來過陸府,對於這山陰城裏的景象,依稀覺得似曾相識,去唐府的路也基本上還依稀記得。那次父母是帶著她來拜見陸宰和唐氏這一對遠房姑父姑母的,她和陸遊的娃娃親就是那時由雙方父母親自定下的。這次唐琬不僅是以內侄女的身份來投奔姑父姑母,還是以童養媳的身份來拜見未來的公公婆婆的。
唐琬和曉月坐在馬車裏,穿過繁華熱鬧的街道,很快就來到了陸府的大門邊。陸府根基雄厚,又是這山陰城裏數一數二大戶人家,所以大門修得十分氣派。
門前立著兩隻漢白玉雕琢的石獅子,看上去栩栩如生,十分威猛,深紅朱漆的兩扇大門向兩邊敞開著。大門上麵橫著一塊巨大匾額,上書“陸府”兩個貼金大字,在斜陽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一邊放著一個小馬紮,其中一個小馬紮上坐著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這就是陸府的守門人了。
老人看上去身板硬朗,慈眉善目,那樣子像是剛剛做了個美夢,正舉著茶壺嘴對嘴喝得有滋有味。
下了馬車,唐琬由曉月扶著緩緩向陸府的守門人走去。行過禮後,從包袱裏掏出書信遞給守門人說,“大爺,我們是來拜見陸老爺和陸夫人的,勞煩通報一聲。”
老人接過書信看了看,又盯著唐琬和曉月端詳了一番說道:“敢問小姐從哪裏來?”
唐琬說:“這個你不用管,就說有位小姐特來拜見老爺和夫人。”
“那好,我這就進去通報,小姐您稍等一下。”老人說著便轉身走進裏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