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寡婦說道苦楚處,聲音自然哽咽,帶出一絲絲楚楚可憐的嫵媚。

定睛看去,宋寡婦出來罵街前顯然捯飭過一番,頭發梳的錚亮,隔這老遠還能看到她油亮的頭發,用頭油抿的一絲不亂,發髻上裹著翠綠色的帕子,小媳婦紮頭發都嫌太鮮亮,上身一件藍底白花的襦襖,剪裁細致,益發顯得腰是腰,胳膊是胳膊的,交領略低些,裏麵的白小衣的領子隱見一線,脖子顯得很長,一條鬆花綠的褲子,褲腿紮緊,露出一雙天藍色繡花鞋,係著一條白棉裙。

芝芝心裏喝了聲彩,給她點個讚。不愧是營子裏女人的公敵,瞧這形象,這打扮,這透著的幹淨勁兒,還有這聲音,把一眾黃臉婆們甩了多少條街哪,營子裏的女人們,恐怕打馬也追趕不上呀。

又聽得宋寡婦聲音拔高兩度,仍然不失悅耳,聽她罵道:哪個殺千刀的賊偷了我的麻母雞,讓他左手抓雞爛左手,右手抱雞壞右爪,誰拔了雞毛,雞毛長到他身上。哪個王八蛋吃了我的雞,雞骨頭卡住他喉嚨,雞肉爛穿他肚腸。

然後深情回顧了麻母雞短暫而光輝的一生:我的麻母雞啊哦哦,羽毛長得像公雞,看家護院賽獵狗啊。當初你一天準下一隻蛋,蛋蛋都是雙黃蛋啊,孵了一窩又一窩,滿院都是你的仔啊。年歲大了不下蛋,忙忙長到十二斤啊。十二斤的母雞誰曾見,五鄉十營你第一啊。

我的肥淩淩、油潤潤的麻母雞啊,正要給我換鹽吃,你就被殺才偷了去啊,你死後一定有靈通,快顯靈治治那吃你的賊啊。

芝芝和貞貞聽得雙雙入迷,見過罵街的潑婦,沒見過嗓音這麼好,歌詠似的罵街啊,聽得人心裏好似有根羽毛在拂過來拂過去似的,舒服啊。

接著重頭戲來到,宋寡婦放大招,惡毒詛咒:那個男人吃了我的麻母雞,做那事就像小雞仔,生兒子必定沒屁眼。那個女人吃了我的麻母雞,你和你閨女嫁給一隊坨族人啊。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粗壯的女人沿著村道直奔宋寡婦,尖利略顯蒼老的女聲也破空而來,原來是偷雞那家的女人受不了這惡毒的詛咒,生怕應驗,按捺不住來現身了。

緊接著,兩人大戰正式開始。

芝芝常常覺得,古人,嗯,還是比較淳樸的,後世的厚黑學顯然還沒有被覺悟、被發明,現在什麼都明火執仗的不會掩飾。你說這偷雞賊,一個營子裏住著,好端端的偷鄰居的雞,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不是找死的節奏嗎?既然偷了,又沒證據,本來嘛,家家養雞,土雞的品種毛色就那麼幾種,幾乎家家都差不多,抓到偷雞賊的幾率約等於零。既然這麼安全,就悶聲發大財好了,失主罵幾句消消氣,這事不就揭過去了?

他們偏不,芝芝見過幾次,營子裏的人丟了東西或鬧了矛盾出來罵大街的,往往都是不指名道姓,含沙射影的,但隻要失主的罵詞裏涉及諸如咒罵後代或咒對方女性被坨族人搶去這些敏感詞,挨罵的一方立即魔音入腦,像中了急急如律令的咒語,立馬跳出來現形,簡直比觀世音的緊箍咒還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