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季 春(3 / 3)

在淩晨三點的時候被夢驚醒。夢裏看見自已沾滿血跡的手,發出濃烈的醒味。與人追趕,撕殺。是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在鋪滿枯葉的山徑。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跡像。以前住在陌生的地方總能睡得安穩,也許是某種預示。早晨起來與成訴說我的夢境,他隻是溫和的對我笑,說,夢境其實都是相反的。他的笑容在那個清晨異常的好看,覆蓋了我所有的猜疑。

陽光打在第一個樹稍的時候我們便開始出發。深秋的早晨空氣格外地清冽,地上被覆上一層清潤的露水。打濕了鞋,有細顆的泥土沾染在鞋上。整個山間寧靜而清新。仿佛至身於一個無人的境界,陪伴在身邊的隻是大自然的親和與溫存。有早起下山的行人,他們穿得厚實,可見山頂空氣清冷。我們把褲腿微微卷起,行走於山間。成依然給我們帶路,風吹起他單薄的衣服,他的背影在前麵引領著我們,無聲無息。有時候會消失在某座山的轉角處。

中途的時候遇見一個碩大的瀑布,從高處的懸崖落下,水流經過一個岩洞,剛好覆蓋住洞口,落在下麵的潭內,在陽光下閃現魚鱗般的光澤。類似於在西遊記內看過的水簾洞。洞口處因為長期的濕潤布滿青苔,無法行走抵達洞內。成用空的礦泉水盛了滿滿的一瓶微笑著遞與我們,水清涼潤澤。

中午的時候到達目的地,這裏與中途體息過的地方一致,錯亂有致的庭院以及寺院,漆朱色的油漆。大尊的佛像,鍍金。在陽光下發出幻目的光芒。寺院有木魚的聲音傳來,有燒得正旺的香火,少數的遊人,穿著青衣,神情莊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嗆鼻的煙熏味。菲把包裹遞與成,拉著我迫不及待的走向寺廟。走了這麼久就為這虔誠的一拜。菲明顯很興奮。

我亦很高興,第一次與人一起去自已喜歡的地方並且成功的到達它。我與菲點燃香火,跪拜在佛像麵前。菲閉著眼睛,帶著笑臉,神色安靜而平和,臉上是幸福的表情。我靜靜的望著眼前這尊金色的被賦予神聖使命的神靈。內心湧起很多念頭,它們從我腦海中飛馳而過。想起小時候那些純真的片段,那些在生命中離合的親人,穿插在生命中不可抹去的愛與痛,淚水突然不可抑至的上湧。多少年的隱忍與負重,多少失去與懂得,隻想在這一瞬間弄個明白,倒底它是不是命中注定了不可扭轉與改變的事實。是否某些人一出生就注定會被灌注很多的關愛與幸福,而有些努力一生卻依然貧乏如初呢?命運到底是公與不公!

我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無聲的的流淚,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告誡自已要變得堅強有力。可是,在很多個夜晚,在很多個沒有人的時候,在很多次小小的感動之處,淚水依然會無聲的流下。有的時候是為自已莫名奇妙的痛楚,有的時候是為親人的離開,有時候是為自已的無能為力,有時候僅僅是為了自已還活著,為自已還能夠看見升起的朝陽,為自已還能夠看見這些遺失在風裏的笑容,為種種來自生活的感觸。

生命其實是很脆弱的,像一個五彩斑斕精雕細琢過的花瓶,需要小心的擦拭與擺放,一不留神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那種支離破碎的聲音足以讓人失去重頭再來的信心。

我們出來的時候看見成站在門口,望著遠處,似是想著什麼事情。我揉了下眼睛,抬頭仰望著天。每次望向天空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歎氣。灼熱的陽光刺得眼睛睜不開。成見我們過去,轉過身來對著我們輕笑。菲一邊說一邊去拿他手裏的東西,成,你也去吧,我們在這裏等你,聽說這裏很靈驗的哦。成出其不意的望了我一眼,很深,仿佛是迷失在森林深處的孩童,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轉身進去。我低下頭,看著自已的鞋尖,這一刻,我有點不知所措,心裏的陰影異常的沉重,如洶湧而來的黑色潮水。

在很久以後,我一直都不明白這一眼意味著什麼。這種能讓內心發顫的感覺,像受傷的鴿子努力拍打著的翅膀,所有的驚慌與措手不及隻能化做一場無能為力的虛無,搗亂這一麵並不平靜的心海。

我們朝拜完後,便毫無目的的在山頂閑逛起來。山頂的風有點大,吹亂了頭發,隻得裹緊衣服。

無意之中在一個窄小的店內,看見一種通透的手鐲,沒有任何的花紋,隻是一種若有若無的藍,如同天上流動的雲彩很是漂亮,我一見這顏色便不自覺的喜歡上。店主說是在寺內開過光的,很靈驗,會庇佑主人。成見我們都很喜歡,便決定買下來給我們。鐲子剛好是一對,我與菲一人一支,這種玉石質地的鐲子碰到堅硬的物體會發出鐺鐺的聲響,異常清脆,卻也易碎。菲把鐲子輕輕的戴在我毫無飾物的手上,鐲子映襯著皮膚,發出幽藍的光。然後給她自已戴上一支。這種冰涼的感覺直抵皮膚,異常清醒。

不久我們便準備下山,沿著來時的路。路上的景致在餘輝之中別有一翻風味。青灰色的山頭,被鍍上了一層金輝,綿延不絕於天際。下山的路很陡,腿像灌了鉛似的行走起來很是艱難,每邁一步都有尖銳的疼痛。路邊有陡峭的懸崖,有些地方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栽下去的危險。一行三人,魚貫而行。

到了夫子堂的時候天已經陰沉沉的趴下來了,像是會下大雨了一般,也許真的是快下大雨了。太陽褪去炙熱的外衣躲了起來,不見蹤影。我們坐在欄杆邊,望著外麵的景色,黑色的天幕與樹木銜接在一起,如同墳墓一樣的寂靜。不知是哪個人家的黑貓警惕著身子穿過牆角發出尖銳的叫聲,打破了這片寧靜,身子輕盈一躍,一轉眼便消失在蒼茫之中。隱約的燭火把寂靜的山巒襯托得格外蒼涼。

我們在來時的旅館住下。半夜時分,雨終於下了起來,很大。幹涸已久的土地沉靜在一片歡天喜地之中。我被這雨驚醒。傍晚時分出現過的黑貓從窗口掠過,眼睛裏發出幽綠的光。菲翻了個身,我起身把開啟的窗戶關上,瓢潑的雨打濕了地板。走廊裏傳來行人的腳步聲,可能是習慣晚睡的旅客。

大雨過後的陽光很好,窗外的梧桐葉子顯得格外肥嫩。青石板路也格外的光滑,空氣清冷。遠處的山頭可以看見大片彌留的濃霧,溫暖的陽光也一時無法將它分解。成背著包裹,眼裏漾滿笑容,恍惚中我卻看到落日般的深沉與憂傷。菲對著山巒大叫起來,並躍躍欲試的將鞋脫去踩在冰涼的石板路上卻被成阻止。你不想被我們扔在這裏的話你就試試看。成做威脅狀說。表情嚴肅得有點奇怪。菲撅著嘴巴做出不高興的樣子,隻得把脫去的鞋子又穿起來。我被他們兩個給逗笑了。成說得沒錯,空氣卻實很冷,雖未入冬,可山上的寒氣卻很重。我都有點發抖的感覺。

按照來時的路線往返。到學校的時候又是黃昏,菲感冒了,從上車的時候一直在睡,到學校時已暈乎乎的找不著北了。成買了藥讓我帶上去,把包裹遞還給我,說,你也早點休息。然後又指了指我手上的鐲子,藍色很適合你。我笑笑,轉過身便蹬蹬蹬的跑上樓。一股暖流在心裏悄然升起。

我接了開水喂菲吃了藥才敢鬆懈。把東西整理好,幾天沒用的物品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宿舍安安靜靜的隻聽到自已清洗衣物的水聲。收拾完畢便開始休息,習慣性的看了一會書,也許是太過勞累,這一晚,睡得特別沉。沒有夢魘。

菲的感冒延續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才好,別看她平時人挺精神的一病起來得半個月。整個跟換了個人似的,說實話她這個樣子我心裏很不習慣,以前看慣了她的熱情似火突然變得乖巧怡人讓人心裏賭得慌。這一個星期也沒有成的任何消息,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安靜的呆在圖書館,可是去了幾次也沒見人影,心裏空空落落的像是丟失了什麼東西似的。有個人說話總是好的,我想。

今天太陽很不錯。已經幫菲打兩個星期的飯了終於輪到她來侍候我了,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在路上就已經聞到飯菜的香味了,食堂的人多得跟英雄裏麵的士兵一樣,個個裏三層外三層戒備嚴謹,生怕誰插了誰的隊誰又遲一點吃到飯。菲明顯的好多了,不像那幾天跟鬼上身一樣。我幫她占了位置,她負責把飯菜端到我麵前。

成也過來了,我很納悶,那麼多天不見蹤影今天卻突然在這裏出現。菲一開口就問,“好個沒良心的東西,我病了都不來看我一眼”。那架式就跟做兒子的虧待了父母一樣。

成笑笑,很溫柔的說,“不好意思,我好像也病了“。說完還吸了吸鼻子。我想這話不假吧,若是換做平時他早就衝著菲吼了。

菲馬上就有點底氣不足了,“不會是被我傳染的吧”?

成也不否定,慢悠悠的回答,“好像是吧”。看似漫不經心,其實裏麵的意思不想而知?

然後菲就不動聲色的把碗裏又大又嫩的肥肉夾給成,“既然病了就多補一下”,這話中的坦然就像女兒孝敬爸爸一樣應該。成本以為菲是正中下懷的沒想卻被反將一軍,撐死也得自已認了。

我看著他們,笑了,特別開心。我發現現在我已經開始習慣看著他們開一些莫名奇妙的玩笑了,有時候感覺特別親切,那些穿插在心裏的憂傷就這樣不知不覺被代替了,快得連自已都覺得驚心。以前總以為自已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人,總以為這個世界隻有自已在承受著那份莫名的痛苦以及孤單,總以為自已無法被別人懂得與接受。其實不是,到這時我才知道,隻有最俗氣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就像每天能夠看到太陽的升起,看風吹落樹葉,看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和不完美的人做著不完美的事情,僅僅就為這些事情還在我身邊發生而淚流滿麵。

每次吃完飯後我們都會坐在草坪上曬下太陽,再去圖書館看了會書,或在紙上下五子棋,輸了的在臉上畫貓須。剛開始他們兩個總是下不過我,後來知道我的招法之後便故意設陷井迷惑我。我也將計就計,順藤摸瓜,沒想到還是他們輸了。我想要狠就狠一點,不惜代價忍住心疼買了那種最貴的墨水在他們臉上畫,害得他們好幾天都黑著那張貓臉。後來他們便因此多了一個“貓公”“貓婆”的稱號。每天的日子都一樣,他們兩個鬧我就在旁邊看,甚至有時會參與其中。成說,有時候我們像三個瘋子。確實,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越來越不像以前了。有鬱悶的時候我就獨自坐著發發呆,看看天空,成有時候會陪我一起散步,我們圍著學校走了一圈又一圈。剛開始我總是拒絕,隻因心裏總是擔心著什麼,可後來慢慢的就變得理所當然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平常。他說話時總喜歡故做慎重的拍我的肩膀,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我很不自在。

與成在一起的日子是很開心的,沒有任何理由。有時候我會看見他眉宇間一晃而過的憂傷,可待我要認真去發掘時他馬上就換做一副笑臉,每次我都以為是幻覺。這種亦真亦假的景象我看到過很多次,我不知道他是否與我一樣,有著不可猜渡的內心與背景。可我從來沒有問過他。我想人與人之間是應該有所保留的,太過清楚對方會讓原本美好圓滑的過程變得尖銳易挫。每個人心中都是有陰影的,隻是深與淺,大與小的問題。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我們就像長不大的孩子,做著不切實際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