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很多無奈,明明之中似是早有定數。這種戲劇化的東西居然會在我身上出現。用菲的話說,也許,某些人一見麵就注定會有所交集。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莫成的。他微紅著臉跑來跟我道歉,額頭上掛著細小的汗珠,穿一身白色的球服。幾縷微弱的光從他的背後射過來,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我就捂著腳站在這一片陰影中。我恨自已的沒用。背後是同學們的笑聲以及準備看笑話的表情。他伸手過來準備扶我,卻被我冷漠的拒絕,隨即背後的笑聲更加的放肆。他呆了幾秒之後,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在後邊跟著我一直到了女生宿舍門口才回去。
這球的力度著實不小,樓梯在我麵前變得很長。
菲見我捂著腳進去,尋著瓶紅花油對著腳擦了會,關切的問我疼不?我說沒事,已經習慣了。是的,這種輕微的傷害已經沒有什麼好驚訝,生長在農村的時候過山路經常會被刺到,摔倒,那些來自於女性的嬌柔早在我身上消失得一幹二淨。這種身體的傷害比起身心要微不足道得多。我享受著菲細心的照顧,這個比我還小的女孩是這麼的天真與善良。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已的冷漠。
當腳上這塊瘀青快好的時候我也差不多忘了這件事情。每天踏著日升迎著日落,生命開始在我的身體裏以一種平淡的趨勢生長。我收起了全身的刺。日子淡定而充實。內心的流離失所開始轉換成另一種形式出現與釋放。我開始在校刑上陸陸續續的發表一些文字,毫無目的。隻是想有些東西被表達出來,心裏會異常的開闊。內心明了安然。並不渴望被理解與懂得,隻想這樣一直堅持下去,是一種習慣。隻是有些東西撲捉了卻無法用文字釋放,對於一個表達欲較強的人無非是一種折磨。
我去圖書館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我熱衷於閱讀這些可愛的書籍。喜歡坐在一個角落靜靜的享受著這些文字給我帶來的悲傷及喜悅。我常常沉寂在這些片段之中。十月的天氣溫暖怡人,窗外的常青藤爬滿了整個木質的舊閣樓。還有少見的桂花樹開著小簇的花朵。被歲月腐蝕的牆壁隨著年代的久遠而出現的裂縫。那些生長在牆角的倔強花草。茂盛的樹木中時常會有清脆的鳥叫聲。天空明淨而深遠。陽光散了一地。這些細微的事物常常會讓人突發其想,浮想聯翩。想起幼童時節單純的想法,那些與現實剝離掉的夢想。那些來路不明的朋友與最終不得已離開的人。生命無時無刻不在更新與老去。
他坐在我的旁邊,陽光從他背後的百葉窗透過,臉上的表情一覽無餘。小心的遞過一張紙條,用鉛筆寫道:那天實在很抱歉,不是有意的,對不起,署名是莫成。我抬起頭看著他微微歉意的臉龐。這個會害羞的男孩有一雙讓女人都忌妒的漂亮眼睛,除此之外,沒見有別的吸引之處。
我接過紙條,寫道,此地不許講小話,不許有小動作。他的臉在此刻便更紅了。這是我第二次見他臉紅,我在心裏揣想要不要接受這種無聊的道歉。隻因我不喜與任何人有摩擦,隻想平淡如水,也許生活的陰影積累得太久便會這樣。他有點不知所措了,隻是低著頭,翻著手裏的書,那是一本攝影集,裏麵有大幅的彩色圖片,人物,花朵,建築。他把書翻得嘩嘩作響,引得旁人紛紛側目,可他自身並無感覺。
我沒有再說話與做任何動作,隻是靜靜的看著手裏的書,這些字體在我的瞳孔裏逐漸縮小,最後定位成一個模糊的點。此後,我便經常在這裏看到這個叫做成的男孩。總是坐在我對麵的位置。漸漸的久了,便也成一種習慣。慢慢開始交談。我總是如此,隻有在熟悉了很久之後才會懂得與人交談。在現實論裏,這樣的人是不善於交際,不善於生活的。
我們之間的話題總是延伸得很遠。有點不著邊際。可是卻能彼此懂得。熟悉之後,我發現成也是個健談的人,從一接觸時的青澀過渡成風趣。僅僅的一個多月的認識,卻仿佛是幾年。雖然如此,可我明白他跟我是不一樣的,他像一塊沒有被沾染過灰塵的玻璃,保持最清晰最原始的狀態。而我則是生長在陰暗之中沒有接受過陽光的矮小植物。我們的相遇隻是個偶合。我時常會不知不覺的把成與菲放在一起,他們是兩個溫暖的人,即使是在暗處,我亦能瓣別在從他們身體裏發出的光亮。
國慶的時候學校放假,我早已準備出行一下。這是習慣,一旦有假我便不會錯過可以出去的任何機會。我是個愛好旅途的人,喜歡這其中的過程,它們陌生的環境讓我迷醉,以及那一些陌生的習慣與方式,亦是我所喜歡的。一般去的地方並不是一些繁華的勝地,它們價錢昂貴並且太過刻意修飾。隻是喜去某個貧乏的山區與偏遠的城市,它們的氣息自然而純樸。以前都是獨自一人,因我總是介意外人與我同行,害怕自已的習慣不被理解,害怕有關於我的種種恥笑,害怕自已不能接受別人的思想與感情最後不歡而散,害怕牽就。
我決定讓這兩個素不相識的彼此認識。當我對菲與成提議出去遊玩的時候他們很是高興。他們先前並不認識。可兩顆溫暖的心聚在一起便使他們很快的熟識起來。看著他們的肆無忌憚的笑聲劃破這個深秋的夜,看著自已喜歡的朋友微笑我亦在心裏暗暗開心。
我驚詫於自已的改變。
第二天一早我們便早早出發。我隻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兩件換洗的衣服,一雙球鞋,一本書,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菲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一大包零食,說是在車上餓了怕找不到食物。隻要是用得到的東西她幾乎都想帶上。成背了一個包,一頂深藍的鴨舌帽反戴在頭上,樣子很酷。男孩子東西一般都比較的少。也許男與女之間的區別就在於簡單與繁複。
車子一路顛簸,崎嶇的山路千回百轉。胃裏空空如也很是難受。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菲坐我的旁邊,成在我後排。菲一路上吃個不停。我吃不下任何食物,不想說話。成一直也沉默著沒有開口。窗外是一條二十多米左右寬的河,河水渾濁很急,從山澗的峽穀奔騰而來。河上是橫跨而過的高速公路,大墩的石柱紮入兩岸的泥土中,看起來威嚴而莊重。兩旁是高聳的山脈,一直延伸到天邊,看不到盡頭。車開到山腰的時候可以看到山腳延伸迂回的山路。陡峭的轉角處用鮮紅的字體寫著“危險”,叫人望而生畏。
車子在中途的時候有過一次休息。是一個很小的鎮,座落在一個比較寬闊的山間平地。有木質的吊角樓,紅色的磚瓦房屋,田地裏有熟透的稻穀,忙碌的農民。我們下車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街邊有叫賣食物的當地村民。自做的小吃,采摘的野果,用竹簽穿成一串的金黃與緋紅,菲見著就要吃,她那個饞嘴的樣子讓人感覺好笑。成給我們提著包裹。我的胃裏很是難受,卻吐不出任何東西。這清新的空氣使我胃腔稍微好受了一些。
一路無語。
車在中午的時候抵達目的地。這是個不太大的城市。先找了家飯館吃了點東西。尋了一家看起來比較整潔的旅館住下。店主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小小的眼睛裏透出精湛的光芒。他用憋腳的普通話與我們交談,帶著濃重的當地口音。房間在五樓,樓梯的光線很陰暗,壁燈發出昏黃的光亮,沒有電梯,我們隻能步行上去。兩邊的過道上貼了劣質的圖片,人物,花草。樓道裏麵有混濁的不明氣息。有穿著拖鞋走過的男子,出來倒水的中年婦女,他們表情陳舊而頹廢,如同一塊沒有被撮洗幹淨的抹布。成走在最前麵,一隻手提包一隻手摸索著開了門。
菲一進門就一屁股坐下,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把東西隨手一扔,物品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成把包裹打開,拿出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我走到洗手間打開龍頭,水嘩嘩的流下,發出清脆的聲響。用冷水洗了下臉,手和腳。把陽台的窗戶打開,風撲麵而來。這樣望去可以看到器喧的街道和寂寞的房屋。躺了一會,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成早已等在門口,迅速的梳洗之後,便準備出發。在樓下一個餐館吃了簡單的早餐。在公共站牌下看了一個路線,買了點食物。麵包,餅幹和水。車子一直開到山腳,節假日的人通常比較多,有結伴而行的情侶,年輕的夫妻與小孩,不過多半是信仰佛教的老人。他們背著厚重的包裹,穿著黑色的衣服與黑色布鞋,手上係著大紅的布塊,有些是從別的城市步行而來,帶著他們的虔誠與信仰,一路跋涉,披星戴月。
山腳有一棵形狀奇特的古鬆,幾間大大小小的寺廟和一些供人燒香拜佛用的神位。上麵落滿多多少少的灰塵,一些燒過的紙錢與殘香,有些經過雨水的衝洗浸潤進了泥土與之融合。用紅色油漆漆成的寺院裏有木魚的聲音傳來,有朗誦經文的和尚。上山的路有點陡,我們拾階而上。成在前麵帶路,矯健的身形毫不怠慢。我緊隨其後,這種山路小時候走得很多,對我來說並不艱難。菲在後麵走得有點吃力,我接過她手裏的東西交與成。畢竟是男孩,與女孩體力大不一樣。路兩旁有繁茂的厥類植物,挺拔的鬆與杉,高大的梧桐,有從山澗流過的小溪,清悅的鳥叫聲與蟲鳴,翩翩起舞的山蝶,白的,黃的,粉紅的,七彩的,它們縈繞在這些綠色的植物與盛開的花朵之間。經過山穀的時候能看到長在穀邊與穀底的蘭,那些靜謐的植物,在穀底生得異常茂盛,開出一片幽靜。我們邊走邊邊說,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正午的太陽有點大,成把外套脫了搭在肩上,一邊問我們累不累一邊擦著額上的滴落的汗水,菲明顯的跟不上了,用無助的眼神望著我與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休息一下吧,我說。於是我們便坐在行走的台階上,石階被太陽曬得滾熱。成隨手從路邊扯了些枯草給我們墊著坐下,然後把買的食物取出遞與我們,也卻實餓了,便毫不客氣的吃起來,長時間沒有運動造成體力透支。太陽從頭頂的樹葉間傾斜下來落在成的頭發上,很是好看,他自身並無感覺。
大概在四點的時候到達了半山腰上的一個比較大的祠堂。那裏遊人聚集。他們拿出相機拍照。有賣小飾品與零食的,一般價錢比在平常地方貴出許多。成招呼著我們過去,取出相機,給我與菲拍了一張以遊人為背景的照片。鏡頭裏的陌生麵容,神態不一,散發出詭異而神秘氣息。
天已經不早了,如果再準備上山的話到天黑是趕不上下一個休息點的,隻能暫住這裏棲息一宿。在離寺院後大約一百米遠的地方有供遊人居住的旅館,用紅色正楷體字體貼出來的招牌寫著雲中堂旅館。樓梯是木質的,踩起來有吱吱的聲響,樓道窄小。有耀眼的光柱從西邊的窗戶折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光亮。空氣裏有細小的灰塵顆粒在光線之間舞動。是一間雙人房,房內還算潔淨。兩張床,兩個櫃子,一個簡單的洗手間。衝涼是沒有熱水的。隻能從下麵的服務台領取瓶裝的開水。我倒了點水洗了下腳,長時間行走山路使小腿處變得臃腫。
在窄小的飯館裏吃飯,油膩的小圓木桌子。陌生而疲備的麵孔。昏黃的燈光下,成寵愛的把碗裏的菜夾與我們。他自已隻吃少量的菜與米飯。
黑夜無聲的降臨,以人們無法察覺的速度,網羅了世間的萬千。晝伏夜出的動物們開始出行。山間有清晰的蟲鳴傳出,打破這個寂靜的夜色。它們是大自然的精靈。這簇簇燈火呈現於樹木之中,若隱若現,發出神聖的氣息。
我與菲擠在一張床上,她側著臉望著窗外,眼神明亮。沒有話語,許是對旅途的不適,我輕輕的推了下她,她轉回頭來看我,衝我笑笑。然後又從包裏翻出食物來分與我們吃。我接過食物,從包裏取出書來,是拜倫的《堂璜》,我喜歡閱讀這種傾盡於諷刺的詩,特別是在那種時候。被子發出陌生的不潔氣味,也許是上一個旅客遺留下的,也許來自它本身。成沒有睡著,手裏翻閱著一本厚實的書,有發黃的跡象,看不清封皮。他與我一樣,是那種能夠在黑暗中辯別虛實的人。內心的淡定會使整個人變得沉默,並且毫無恐懼,表麵的無聲無息,而內心波濤洶湧並且明了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