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欺負她最多的那個人是我(1 / 1)

欺負她最多的那個人是我

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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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的對立,從少女叛逆期就開始了,那時候我十一二歲,已經懂得保護自己的隱私。我不允許她進入我的房間打掃衛生,不允許她動我書桌上的東西,我從生活的方方麵麵拒絕來自她的關愛。晚上,我學習到很晚才休息,她收拾完家務,會端一杯紅糖水送到我的房間裏,我衝她吼:“出去,我不喝!”她無奈地把水放在我的案頭,悄悄退出去。

其實她不識字,她壓根不會偷看我寫的日記,也因為不識字,我扔掉的一個帶字的小紙片,她都替我細心保管,唯恐我還用得著。

我事事和她作對,但又處處維護她。我七歲那年,有一天,她帶我到奶奶家玩,伯伯正在看叔叔從部隊寄來的信,她也湊上前去,伯伯一臉鄙夷:“你不認字,看什麼看?”我大聲嚷道:“她不用識字,我就是她的眼睛。”我拿過書信,一字一句,抑揚頓挫地念給她和祖父母聽。從那以後,祖父母和叔伯們再也不敢當著我的麵說她的風涼話。

一次,我感冒發燒,她帶我去醫院看醫生,大夫開出藥方,她去藥房取藥,一會兒,她又返回門診,問大夫每種藥一天吃幾次,飯前吃還是飯後吃。大夫不耐煩地說:“你這人,我給你在藥包上寫了,你怎麼還來問?”站在一旁無精打采的我立刻像打過雞血一樣一把搶過藥包:“不用他告訴,我看得懂。”說著,我氣呼呼地拽著她就往外走,驚得那位大夫跌破眼鏡:“這姑娘潑辣,將來長大了肯定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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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鄉讀初中的時候,三裏五村常有目光短淺的家長讓未成年的孩子退學,去做小買賣,去鎮上的工廠做工。她眼紅別人家的女兒在家幫襯父母,指著給我看誰家的女兒在學校門口擺攤,誰家的女兒在地毯廠紮皇宮毯,我一臉厭惡地瞪著她,倔強地把頭扭向一邊,發表著無聲的抗議。

中考那年,她的心願是讓我讀中專,以便早日工作,為家裏減輕負擔,我執意不肯,鬧著要讀高中。她怎麼拗得過我?

暑假裏,我練攤賣西瓜賺學費,開學的日子到了,我一個人騎著單車馱著行李去高中報到。

家族裏有個表嫂嘴碎,常在一些親戚聚會的場合教訓她,說不該讓我讀那麼多書,兩個表弟將來還要蓋房子娶媳婦,把錢都花在女兒身上不值得。那個表嫂甚至斷言我讀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學,我考上大學也找不到工作。每次親戚聚會之後,她都猶疑地望著我,她阻攔不了我做任何事,但親戚的話又讓她勞心費神。我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女孩子,我寫兩句詩向那個親戚表達誌在必成的決心,也因此斷絕了交好多年的親戚關係。那個表嫂在親戚中間一直頗有威望,當她的權威受到一個孩子的挑戰時,臉上非常掛不住,表嫂找到她告狀,在我的家裏撒潑耍賴。她給那個表嫂賠禮道歉,說盡好話。

我圖一時痛快闖下的禍,給我收拾爛攤子的那個人卻是我最瞧不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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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挨過她的打,一次是因為大弟。那是夏天的傍晚,外麵電閃雷鳴,正是知了出洞的黃金時間,我拿著手電筒和塑料袋忙著去河邊的樹林裏捉知了,大弟非要跟著我去不可,我隻好帶上他。她回到家裏,見我們姐弟倆不在家,冒著大雨來到河邊找我們。她把我找回家,按在床上一頓暴打。

一次是因為堂弟,我和堂弟打架,他罵我,我氣不過往他臉上揚沙子,迷了他的眼睛。三嬸向她告狀,她不問青紅皂白就在胡同裏追著我打。這兩次挨打讓我記憶猶新,長大後,我想起來就控訴她的不是,她苦笑著說:“打在你身上,疼在媽心上呢!”這話我信,她打我和弟弟的時候,經常是自己淌的眼淚比我們還多。

說實話,我長得沒有她好看,個頭也沒有她高,她精湛的女紅在十裏八鄉遠近有名,她煎炸烹炒的手藝也說得過去,我沒有繼承她的衣缽,不精女紅,不善烹飪,在生活中是個低能兒。然而在她的心目中,我一直都是她的驕傲,小時候,我的學習成績就好,拿回家的獎狀貼滿牆壁,長大後,我沒有花家裏一分錢,憑自己的才華和能力,找工作、買房子,在城市裏擁有自己的人生舞台。

她性情溫順,我性情剛烈;她膽小怕事,我膽大潑辣。這樣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今生今世卻做了母女。佛曰:兒女是債,有討債,有還債,無債不來。對她來說,我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討債鬼,是她今生最親密的敵人。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保護她,不允許外人欺負她,可是我自己卻是欺負她最多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