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肖猴,2009年虛歲六十六。依上海食俗,要吃六十六塊肉,而且要女兒燒。我不能免俗,又命中無女,這就成了一大難題。盡管賢媳宇心自告奮勇幾次,終未應允。
此難題經半年反複思考,最後豁然開朗,頓時醒悟——如果請六十六位廚師每人做一塊肉,既為老漢慶生,又襄烹壇盛舉,豈不一舉兩得,奇哉妙也!
自從去年重陽為《人氣美食》當“食神”時,同周家韻大廚相識後,友誼日增,共為“尋找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之誌同道合者。如今“每周碰頭會”已經常規化、“製度化”,甚至在去泰國參加美食節歸來後的一天,也在銅川路一家打邊爐的店家碰頭。我給他泰國帶回來的菜譜、調料等,他則給我自製的泡菜(非常好吃哦!)和烤過的糟肉,讓我帶回去發明新菜。因此,當我把此想法在“碰頭會”上提出後,周大廚(他當過服裝設計師,當時藝術家般地留辮子,喜歡人家叫他“辮子”,我則稱他“辮兄”,盡管他比我小十多歲,以下就稱其為“辮子”)馬上附議,並提出由他當“交通協管員”,專司組織、提調職責。
烹壇大佬、新秀一聽,紛紛叫好,但“小弟”們心中總是忐忑不安。心想,和師傅、師叔伯乃至師爺同台獻藝,好像人也沒地方站。我一想,對呀!說一句實話,廚間最講論資排輩。“小弟”們終日生活在大佬的陰影下,何時才可出頭?和辮子一商量,馬上修改規則,食材不限,豬、牛、羊、雞、鴨、鵝,魚、螺、蚌、蛤、蝦、蟹皆可;總之,主料是動物性食材就行。這種展示法,好像任何行業協會、烹飪協會都沒搞過。反正我本來就是一個“一肚皮不合時宜”的人,另類一點有什麼關係?隻要憑良心做事,不枉為上海人就可以了。
報名的廚師超過八十人,盡量勸退大牌,保留小弟,以至不超過66人。實在不行,兩人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由於食材放寬,作品五花八門,思路徹底放開。萬年糧倉總經理張鈞(極少數實在太要好,手藝實在太好,思路實在太活躍的中國烹飪大師銜大廚之一,又是當了老板還常下廚的朋友)做一道“黃燜鱷魚掌”(有執照的飼養場采購,做一個展示作品,店裏無供應)。港鴻大酒店康燕榮做一道“粉蒸鹿肉”,鹿肉當然很好,《紅樓夢》第四十九回,大觀園裏的姐妹們加一個“無事忙”的寶玉,在“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之際連“脂粉香娃”還卷衣捋袖地“割腥啖膻”呢!但鹿肉偏瘦,肉又偏老,粉蒸可並非易事哦!由拉祜族美女李娜娜所開、在龍茗路上最富人氣的雲南菜館“拉祜酒家”的韓俊一個“雲南炸三寶”,食材是竹蟲、蜂蛹、螞蚱,蛋白質特多的可食用昆蟲。田再金的“版納傣味檸檬雞”,食材是雲南空運來的西雙版納竹林雞。
尋常食材,做得也不尋常。致真小廚範象“六六大壽東星斑”,將東星斑頭、尾汆熟,中間的肉切成66塊,烹好後再放入盤裏的頭、尾中上桌。新天地內裏思風情餐廳丁崢嶸的鹵水神戶牛肉,食材高檔,做法新穎,中、日結合,是Fusion(融合)的代表作。還有好兄弟邱玉傑,一位山東日照漢子,做一個“蘋果幹紅燜醬方”,將香氣和豬肉最吻合的蘋果,用來做一塊“拍一下肉會抖”的醬方,真是神了。至於“交通協管員”辮子呢,他做的蒸烤糟肉,是將肉在糟泥裏醃漬過,蒸好定型,加上糟油、糟鹵、糟酒再烤,“五功俱全”,這塊肉多好吃,想想也會流口水。老朋友陸寶榮一道“魚腹藏羊”將66塊羊裏脊肉瓤入魚腹,用錫紙包了,烤得十分地道。
一切準備就緒,北站一號的董事長李慶英、總經理張雄仔力邀老漢在他們人氣十足的餐廳慶生。大連獐子島漁業集團(堅挺的上市公司哦)專門設計了慶生背景送到現場。2009年11月1日11:11分活動正式開始,大廚們一一將作品呈現,或當場表演。還有六種麵(中式湯麵、炒麵;日式、韓式各一;意麵、意粉各一)供大家品嚐。其中,中式湯麵是清湯,名“君子之交”。意麵、意粉分別用中式澆頭。大廚們互相觀摩,來賓們隨意享用。巧的是我40年前的大學老師居欣如和當年的同窗當天在參觀了世博現場後,也及時來此為我祝賀。大廚、來賓一一上台演講,我則將《食趣》和《老饞遊記》兩書分別簽名贈書。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66歲吃66塊肉,初衷並不見得是好事、美事,也許是對付“亂刀斬”的自虐式反應。好比說,我自己先斬好66刀,不勞你們動手。老漢今年六十六,吃肉避禍,將此食俗衍化為一個“廚神大會”,而且今後還成為一個“尋找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的一個民間的“知味(區別於知音)會”,此樂何及?!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