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戎軍驃騎營百夫長李朗左手握著軟軟地馬韁,右手下垂搭在鞍上,裹在狼皮大氅裏的身體斜歪著。他便是李煜托孤給陳德的李天和,到了嵐州後化名為李朗。
陳德赴汴梁為質,原本是將李朗托付給鄉校祭酒梁左丘與蕭九共同教導,希望他能夠學成文武全才。這李朗不知何故,居然子不肖父,執意要從軍曆練。不知李朗身份的梁左丘大為讚賞,蕭九無法,隻得密報陳德,陳德想李朗今年已經年滿十八,應該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便叮囑蕭九叫李朗去投入軍紀最好的教戎軍,若是本事不夠,那他自己也沒話說。
國朝自古以來都是窮文富武。金陵李氏雖然重文輕武,但豪門子弟不指望進士及第,便無須皓首窮經,為人父母地大都希望子女能夠文武雙全,不少紈絝子弟也以習武為名幹些飛鷹走狗的勾當。因此這武教習便和文先生一樣,每家王府都養了好幾個。李朗少時便有王府的教習指導練習馬術射箭,根基打得尚算紮實。遭變大變之後,更加勤練不輟,身邊又多是牙軍營的悍卒請教。因此,李朗隻憑著一身弓馬功夫,居然硬是通過了教戎軍軍士的選拔,更由於他識文斷字,熟讀兵書,猶能照顧部屬,一年之內,先以勇力奪了十夫長,後來又被推舉為都頭,十八歲為百夫長,放眼安西軍中,也是一樁異數。
此時李朗手下的騎兵個個都和他一樣,疲憊不堪,有的人還受了傷,好幾匹馬背上馱著裝滿骨灰罐子的白疊布口袋。可是,每個人的神色都興奮不已。就連那疲倦地幾乎連眼睛都快要合攏了的掌旗兵,也奮力將那杆教戎軍大旗向前擎起,北風呼嘯,迎風翻卷著大旗仿佛要將掌旗軍士連人帶馬吹翻在地,那大旗卻隻是獵獵飛舞,更顯出一種堅韌的力量。
來到城內,近百騎兵交驗了印信後,緩緩通過城門洞。
這一年多經營天山南北,確實和陳德當初預想的一樣,在天山南麓進軍十分順利,沙漠中以綠洲農業和接待往來商販為生的村鎮十分歡迎安西軍重返西域,因為這就意味著東西商路貿易的重新繁榮,當地居民的生活會因此而更加富足。因此,負責經營天山南麓的練銳軍隻以兩千輕兵西進,就一直前出到了於闐國西境,並且和於闐國主李聖天建立了良好的聯係。
而天山北麓的情況則比陳德所想更為複雜,不光有得到喀拉汗國支持的高昌回鶻盤踞在從龜茲到西州的廣大區域,還有數量極為巨大的馬賊出沒,這一年多來,教戎軍最主要的作戰對手不是高昌回鶻,而是肅清小則數百人,大則數千人的馬賊。剿匪作戰的難度甚至比驃騎軍征服草原部落的難度還要大。
進了城裏,李郎將用來遮擋風沙的麵巾拉到脖子,露出一張俊臉,兩道濃眉下麵,一雙眼睛裏透著與他的麵容不相稱的成熟氣質。細細看來,竟然與寓居汴梁的隴西郡公李煜有三分相肖之處。他的目光銳利,一掃便看到從城上匆匆走下,正在人叢中關切地看著自己的周後。李郎胸口上被馬賊刺傷的地方有似火燒似地疼痛,目光旋即暗淡了下來,轉到別處,仿佛從來不認識周夫人一般。
門洞裏麵早有得到消息的軍事眷屬數百人在幾十步外翹首相侯。安西軍規矩甚嚴,即便是官兵在城門口遇見等候的眷屬,也隻能在兵將歸營後方能回家,這些眷屬聚集在這裏等待,不過是為了看上一眼,確認出征的兒子、丈夫、父親安然歸來罷了。當然,端坐馬上地騎兵們也會和站在街道兩旁家人打幾聲招呼,而沒有看到家人平安返回的眷屬,有的當場便失聲痛哭,有的默默地帶著孩子轉回房舍,等待著軍府確認噩耗。
驃騎們無暇停留,徑直穿過街道,來到蕭九日常辦公所在的沙州刺史衙署,李郎通報之後大步入內。其時天色已黑,蕭九仍然在衙署之內辦公,他別無家小,每日白天處理各軍往來上奏,晚上則整理思緒,將重要之事報與陳德和辛古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