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輪在風暴中掙紮,巨浪獰笑著撲上甲板,一下子把沒來得及蓋上蓋子的遊泳池灌滿海水,一下子又像潑水一樣,把滿池子的水倒個精光。
人在絕望的時候首先是精神的垮塌,接著就是體力的不支,有些人倒在床上,沒心思向那麼多偉大告別了。除了狂風的呼嘯聲和船體的哢哢聲,船艙裏死一般的寂靜,絕望的感覺窒息著每一個人。
突然,又是幾聲驚天暴雷,風暴戛然而止,烏雲頓散,巨輪立刻平穩了下來。幾近癱瘓的人們愕然相顧,不敢相信這一巨變。廣播裏突然傳出播音員興奮顫抖、卻響亮流利的聲音:“風暴過去了,風暴過去了,我們以大無畏的革命精神戰勝了風暴!現在,請大家整理內務,請大家整理內務!”
死裏逃生。有的人也不顧滿地的汙穢,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沒有人去責備或嘲笑那哭的人,劫後餘生的欣喜是許多人切實感受到的,每一個人在這時都想痛痛快快的嚎上幾嗓子。
其實,這剛哪兒到哪兒,他們這一去就得兩年,那會遇到多少不可預知的變故和風險?有可能一生的命運也會因此而改變。這場風暴,隻能算是一次下馬威,或者僅僅是一次人生的洗禮。
晚飯後,許靖思來到甲板上散步,不時和相識的人點頭招呼。他來到船舷旁,隨手扶著船舷,在落日的餘暉中凝視著波濤起伏的大海,心情有些激動。在浩瀚的印度洋上顛簸了整整二十天,其間又經曆了一場與海洋風暴的生死搏鬥,終於今夜就可以抵達“黑非洲”了。
二十天,在海上的二十天,睜眼閉眼全是像藍黑墨水一樣的海。為什麼說海水像藍黑墨水一樣?就是水太深了。誰都知道水是無色透明的,一碗水,甚至是一桶水,可以一眼看到底。但水深超過了四五米,那就有淡淡的藍顏色了。如果說在大自然裏的江河湖海,有可能因藍天的映照而變顏色,那我們都熟悉的室內遊泳池不也是淡藍色嗎?水一深就有色,這才有了大自然的秀色。“藍天碧水,青山綠水”造就了錦繡山河啊!那麼,印度洋水深達6000千米,水的顏色變成了藍黑色也就不奇怪了,隻是讓人感覺心顫和一種莫名的恐懼。
現在,他已經踏入了T國領海,也就是說他已經是身在異國他鄉了。是啊,出國了,而且真的到國外了?許靖思還真有些暈,還像在做夢。
天光漸暗,看著遠遠的陸地模糊朦朧的輪廓,許靖思想,那應該就是T國了吧?一股說不清的激動湧上心頭,他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不知是喜悅還是期盼,同時又覺得心裏突然發空,有點手足失措。
“算啦,等天亮船才能到港,那時就啥都知道了,先睡覺去。”想到這兒,他又掃了四周一眼,暮色沉沉,天地間都變得朦朦朧朧的,於是,他又向那已經被暮色遮蔽的陸地眺望了一眼,便向自己的船艙走去。
當火球一樣的朝陽燃燒得白熾的時候,巨輪已經停泊在D港碼頭了。D港是T國目前唯一的口岸。等待下船的“援外戰士們”被好奇心驅使,急切的擁擠在靠碼頭一側的船弦旁,他們指手畫腳,嘰嘰喳喳,看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好奇,就像一群屋簷下的麻雀。是啊,在心中有諸多的疑問,諸多的渴望,現在就置身其中了,不好奇才怪。
許靖思是個好靜的人,不願意湊熱鬧,但現在就是傳說中的黑非洲,他也有一種先睹為快的衝動。他來到甲板上,先在人群中掃了一圈,也沒看到他的同學加好友胡革,心想:“這家夥準擠到船頭了,有熱鬧的事絕對少不了他。”想到這兒,他無聲的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人群,一個人靜靜的走到靠海的一側,背對著人群眺望大海。但戰友們不時的歡叫聲還是吸引他頻頻回頭,看見開心事也不禁莞爾一笑。
許靖思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下擺掖在銀灰色的長褲腰裏,腳穿一雙黑色塑料涼鞋,整潔利落,還有些許書生氣,透露著恬淡和寧靜。顯得比他同齡人成熟一些。這是他的外在形象,是他有意無意自我約束和收斂的形象。不隻是他,誰都這樣,在自己家裏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和在外麵的時候會判若兩人。不信就想想,再道貌岸然的人他(她)也會生孩子,誰都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
人就是這樣,外在的表現會給人不同的印象,是獲得好惡印象的一個首要條件。同樣年齡段的人,要是你表現沉穩、溫文爾雅,不苟言笑又顯現出與人為善的謙和,那大多數人會對你另眼相待。如果你形態猥瑣,言語粗鄙,擠眉弄眼,抓耳撓腮,你想想還有人敬重你嗎?
輕柔的海風像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輕盈地拂過他的麵頰,輕輕地撩動他的衣角,繼而忘情的鑽進他的懷中,依偎在他的胸前。大自然的溫情注入他那充滿青春活力的胸膛,使他莫名的在心頭泛起一股異樣的快感和騷動。他早就成熟了,二十六歲,在人的生理上正處在青春噴發的時候,對異性有一種不可遏止的好感和向往。他在海風的撩撥下,下意識地轉過身,把腰抵在船舷上,裝作有意無意的掃視幾眼混雜在人群中不多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