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開門那刹,他會想像,想像會不會正好看見一朵花?因為有個人,笑起來,像朵花。如今靠牆站的吊衣架,很****,曾披掛上頭顏色繽紛,鬆軟奇特的衣褲不見了。曾暖著書桌,逗留一陣的銅製熏香爐也失蹤。過去白晝是診療床,晚上做睡床的床啊,隻剩摺疊整齊的床褥,沒有了活生生的體溫,沒有那個軟綿綿的花露露。
空房間回複原本空寂的樣子,他卻嫌棄它原本的樣子。有時偷偷坐在她賴過的床鋪,他會歎氣,發呆,沉默一陣,撫著床,悵然若失。不習慣如今自己頹喪的樣子,以前死氣沉沉,現在是行屍走肉。
花露露消失了,他沒辦法若無其事,原來自己的麵目,再不能回到當初。如今他最真實的體會,就是從頭頂百會穴到腳底板的湧泉穴,全都想念著,曾經像花芬芳過這裏的女孩子。
他沒有以行動去愛她,但他有真實的失戀感。
兩個禮拜就這麼過去,早晨不再有尼泊爾奶茶的特殊香氣,卻忽然很想嚐嚐它的味道。以前,花露露幾乎每天都問他要不要喝喝看。巴南喝過,一些常客也讓花露露請過,他卻頑固著,一口都不嚐,嫌那味道太甜膩,誓死擁護黑咖啡。
其實知道自己這樣子,多討人厭,拒絕生命的任何新體驗,拒絕迷上任何新東西,如果和那個東西沒有未來,他情願保持安全的距離。
尼泊爾奶茶好喝又怎樣?反正花露露不會久留,反正他也不會去尼泊爾,所以一滴也不沾,怕萬一喝上癮,以後喝不到,是不是要傷心?
因為知道跟她不會有未來,所以拒絕她,討厭被她攪亂。
疲於應付他的人生,夠累了,不想再添其他火花。因為美麗的火花是短暫的,而留下的黑暗和痛苦,會讓他更難熬。因為見過星星般的閃光,黑暗就會更難忍受,所以他選擇繼續枯燥乏味但安全的生活,以為這樣比較容易。
但沒有,他脾氣更壞,那種什麼都看不順眼的憤怒更嚴重。好幾次失控趕走病人,對他們咆哮,他變成一個更差勁的人,但有時,為了想聽到花露露的近況,他也會假裝合群,陪師父和花明月吃早餐。
“欸?最近很奇怪喔,你平常不是都喜歡關在裏麵,一個人喝咖啡?”巴南納悶徒弟的轉變,驚愕地看楚天馳拿了饅頭坐下來吃。他隻準備了跟花明月的兩人份早餐,可是楚天馳竟拿走明月最愛嗑的牛奶饅頭?臭小子。
“這饅頭還不錯。”沒意識搶走花明月的早餐,楚天馳啃起饅頭。他打算坐一會,聽聽他們的對話,希望他們聊到花露露。
“呃……”巴南隻好犧牲自己的那份饅頭,捧給花明月吃。
花明月正在翻閱旅行社給的班機時間表。“你看我們飛機訂十二月五號,還是三十號?你想要哪一天出發?那邊的房子我已經找好了,花露露說她不和我們住,她有些當腳夫的夏爾巴人朋友,他們邀她出診,她會輪流住他們家。”
“哦,當腳夫啊?所以他們的腳很需要按摩嘍。”
“是啊,花露露常跑到高山上的村落裏,一去就好幾天。”
楚天馳緘默不語,饅頭失去滋味。
終於聽到花露露消息,可是聽完很心酸,她快走了,而且像要去到非常飄渺的地方,連個固定地址都沒有。
“哪天走好,五號還是三十號?”巴南撫著下巴思量。
“三十號吧?”難得楚天馳會對跟自己無關的事發表意見。“你不是還要把新店的房子賣掉?手續辦好也要一段日子吧?”
“代書說下禮拜手續就辦好了。”
“那就訂五號,”花明月說:“花露露已經開始想念尼泊爾,這裏太吵鬧了,她愛住山上。”
“好,就五號,早點出發好。”巴南同意。
楚天馳拿著啃一半的饅頭,目光空洞,對著牆發呆。
巴南取走他手中饅頭,搶去吃了,他沒發現,還在恍惚。巴南跟明月一起欣賞楚天馳失神的樣子。
巴南悄悄對明月說:“他最近好反常,沒關係,我們別管他。”
“我們是可以別管他,但是……”明月指著旁邊候著的一大群人,那些人也在欣賞楚大師發呆的樣子。“那些人可不能不管,已經九點多了,他要不要看診啊?”
“喂?”巴南踢了踢楚天馳的腳。“要開工了沒?”
“什麼?”
揪住他耳朵,巴南吼:“開工了!”
“噢,對……”楚天馳茫然起身,走進診間。突然身子一顛,原來花明月出腳,擋住他去路。
“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她眼睛,閃著睿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