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喊 魂(1 / 2)

短篇小說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至今回憶起來還感到驚心動魄。

那天早晨,我和同隊的知青老二相約到鄰隊的知青點去串門,聽說那裏來了個故事大王,正在講《恐怖的腳步聲》。

我和老二走在怒江壩的河埂上。太陽明朗地照耀著怒江,江麵上泛起魚鱗般的亮光,遠遠的山穀還掛著沒有散去的白霧;江邊那一片片高大蓬勃的將軍草,襯出了我們的渺小。我從路邊折了一枝柳條,時不時地驅趕著走在前麵的老二,口裏還哼著俄羅斯歌曲《小路》;老二也不惱,任由我輕輕地抽打。老二的脾氣好,這是我倆合得來的主要原因。

“老二,到姐哨的路有多遠?”我看著伸向前方S型的小路,忍不住問。

“二十多裏,不耽誤的話,下午四五點鍾到。”

“這麼遠啊!”

“這裏是壩子,算好的了。如果是山寨,路就更難走了,站在這座山,看得見那座山,走路卻要一天。”

“這真是個鬼地方!”我在發怨言。

“我們算幸運的了,來得早,分在壩子裏;那些後來的知青,分到山區寨子,連米飯都吃不到,每天隻有圍著個火塘烤洋竽吃。”

我沉默了,老二必竟是初三的,比我懂得多;但我不佩服他,我有我的優勢。

“到姐哨有沒有近路?”我仍然不甘心。

“直徑四五裏,走近路七八裏。”老二耐心地說。

“我們為什麼不走近路?”我在質問。

“要渡過江去!你有這個膽量嗎?”老二大概也被我激怒了。

老二的話刺痛了我,我沉默地快速地走著,心裏卻在嘀咕著:我遊不過去,哪誰遊得過去?我曾是學校的遊泳健將,曾代表學校參加過橫渡滇池的遊泳方陣,從海埂遊到西山腳下,也隻用了一個多小時。老二不是我們學校的,自然不知道這些了。我要露一手,給他點顏色看看。好勝心使我變成了一隻魔鬼。

走到怒江邊一塊開闊地,我對老二說休息一下,就朝著江麵坐下。老二也順從地坐在我身旁。眼前的江水像一條巨大寬廣的哈達在浮動,太陽的鱗光閃閃爍爍地點綴著,使江麵變得富麗堂皇。我閉上眼睛,沉浸在巨大的誘惑中。

“咕咕咕!咕咕咕!”的叫聲喚醒了我。我抬頭望去——兩隻七彩的太陽鳥從我們的頭上掠過,飛向對岸。

“老二,我們遊過去!”我淡淡地說。

“什麼?遊過去!你不要命了,我可要命的!”老二吃驚地說。

“遊過去,可以少走多少冤枉路。”

“這麼寬的江麵,這麼激的水流,再說水性又不熟。我可沒把握!”

“你******膽小鬼,這點險都不敢冒,還算什麼知青!怪不得毛主席他老人家要你們來接受再教育。”我站起來俯視著老二。

“你可知道,這是怒江,憤怒的江!遊過去,找死去!”老二也站起來,指著江麵,像小公雞鬥架式地臉對著我。

“我們活得也太窩囊了。人家有種的都跑到境外參加緬共了,我們連這條江都不敢過,算什麼男子漢!”我也不示弱,挺著胸膛向老二吼叫。

“你要遊你就遊吧!我看情況......”老二氣餒地坐了下來。

“你不敢遊,我遊!”我迅速地脫著衣服。我知道老二這些高年級同學的脾氣,他們書讀得多,年紀大,膽子就小。步行串聯時,在一個叉路口,我和同行的高中生發生爭執,我要往右走,他要往左走,結果還是我強贏了,最後那個高中生隻有屁顛屁顛地跟著我走。因為我是初一的,最具造反精神。

“我的水性不好,你先遊吧!”果然老二徹底妥協了。

我把脫下的衣服鞋子裝在褲筒裏,用皮帶係成一團,頂在頭上。然後對老二說,“我打頭陣,你殿後。”

老二站起來,臉上現出擔憂的神色。

我頭頂著衣服,腳才探進水裏,就感到江水的冰涼,我後悔自己沒有在岸上做熱身活動,但我不能在老二麵前退縮,我咬緊牙齒小心地向江中走去。走到水齊腰的時候,一陣激流頓時把我衝到江心,我趕快護著頭上的衣服,不要被弄濕了,立即就遊了起來。湍急的江水裹夾著我,迅猛地向下流狂奔。

“阿毛!阿毛!阿毛!......”我聽到岸邊老二的喊聲,我感覺得到他在沿著岸邊奔跑。

—陣可惡的旋渦像巨大的吸盤把我往江底下吮吸,我拚命地掙紮,還是被旋轉著進入水底,等我頭露出水麵,已經喝了一肚皮的水,我的衣服濕透了變得很沉。我把手臂插進係衣服的皮帶裏,這樣便於騰出雙手來拚搏。我的頭浮在水麵上,在江水裏艱難地掙紮著,顯得自己很渺小。我有些後悔沒有聽老二的勸告,想不到怒江是這樣的凶險......

突然,我看到岸邊閃過的一棵棵大樹,樹上還懸掛著藤蘿。一種驚異和恐懼向我腦際驅來,我已經被江水帶進了原始森林,再下去就是落差很大的峽穀,那裏有瀑布、岩石、暗礁,衝下瀑布,撞到岩石上,就沒命了。我想到死,那種感覺是灰暗的,使人窒息的、絕望的,但也能激起人的最大的潛力。我狠狠地激勵自己一一我還年輕,不能死,這樣死去,老二連我的屍體都找不到,怎麼對得起父母......湍急的江水夾持著包裹著我飛快地向下流淌去,我咀咒這表麵平靜的怒江,竟敢這樣的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