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千眼
短篇小說
“要是我象你一樣就好了!”蘇維漢用布擦著丈餘高的玻璃佛龕,低頭對佛龕裏的神象說。佛龕裏盤腳坐著千手千眼、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這樣的話已經是第八十一次了。
“你把佛龕揭開。我把我的手給你,我把我的眼給你”。一個莊嚴的聲音從佛龕裏發出來,在博物館裏回蕩。
蘇維漢並不覺得怪異,也沒有被嚇壞。他從容地取下那個巨大的有機玻璃罩。他的前額中間立即就開了一個小口,閃現出一隻丹鳳眼。他還來不及試用這隻眼,他的左右兩邊腋下又伸出兩隻白皙的手。手的每個指紋上現出了一隻眼;他來不及顧遐,他的兩肩之間、兩腰之間也伸出了白皙的手,每個手上都有五隻眼睛。他的所有的手展開形成一個圓圓的扇形,就象一隻美麗的孔雀在開屏。
蘇維漢伸出腋下的兩隻手抱起此時已變為白磁的觀音像。他剛要邁步,他腰下的幾隻手就象螃蟹似的托起他,很快來到古藏櫃前;另外幾隻手沒等他吩咐,就打開了箱蓋,腋下的那兩隻手虔誠小心地將觀音像放在中央,箱子很快就關上了。他拿起一塊毛巾,立即被幾隻手撕成碎片,不到三分鍾,偌大的博物室便打掃得幹幹淨淨。
他舒朗地坐下,拿起一本書,另外的那些手立刻也伸向書架.拿起他想要依次閱讀的書。他臉上的眼在看書,他手上的眼也在看書。他感到自己頭腦異常清晰、敏捷,靈感不斷地出現,綜合抽象分析也呈現出力度和深度。他象一隻升起無數小帆的大船,浩浩蕩蕩、乖風破浪地在知識的海洋裏漫遊。一條條思想的、政治的、風俗的、文化的、藝術的暗礁被他邁過了;一道道古人、今人、外國人沒有研究出來的課題被他研究出來。他覺得自己聰明睿智。他舒展一下自己格外有力的腰肢,伸手去拿紙,他的筆馬上跟上,書桌上,同時有十二隻手在寫十二篇論文,那沙沙的鋼筆聲,是那樣單純、緊張、動人心弦。
“咚、咚、咚!”鍾聲響了十二下,已是深夜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十二篇文稿,那是關於黃河文化的十二個方麵的論述,對地理,環境,服飾、風俗、信仰、文字,心理等方麵都作了極其精辟的分析。
他從沒有感到這樣的快樂過。他站起來,在一麵銅鏡前審視著自已的形象,他覺得自己象一位國王,背後的幾十隻手象中國古代將軍插在頸項上的旌旗,格外的壯觀。
他哼著民歌走進了隔壁那間資科室,也是他的臥室。他調動幾隻手,把床搬到房中央,平平地躺下,身上的手象折扇似地,整整齊齊地收攏在他的肩旁和腋下,他正舒展身體,門忽地開了,接著“啊”地一聲驚叫,是助手周敏的聲音。蘇維漢條件反射似地看了一眼落地玻璃窗上自已的身影:一座手的森林、森林中閃爍著無數的星星。他覺得自己並不異樣,隻不過規模大一點、多幾隻手、多幾隻眼而已。
過了片刻,周敏領著館長,保衛處幹事小武來了。小武手上拿著手槍、腰上插著手榴彈。
他們匆匆走到門口,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還是蘇維漢搶先迎了上去,揮舞著一疊稿紙,說:“館長,我把黃河文化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了。這是我寫的十二篇論文,請你過目。”
“別別叫我館長.叫我小荀就夠了。”館長並不去接,哆哆嗦嗦地說。
然而,蘇維漢肩上的手已經伸到了他麵前,手上眨巴著三隻眼睛:“館長,你看見了嗎?我現在行了,我有千手千眼,辦什麼事都容易了。我現在可以一天等於二十年了。”
館長“嗯”了一聲,驚駭地轉頭就走。
蘇維漢要去追。小武揮起了手榴彈恐嚇他:“你現在不能出去,你出去會把女同誌和孩子們嚇壞的。你如果不聽,我隻有扔手榴彈了。”
蘇維漢瞋目而視,同小武對視著。一雙眼睛對一千雙眼睛,小武夠勇敢的了。蘇維漢終於避開了小武犀利的目光,他悲哀地感到自己和人們的隔膜,這隔膜足有萬裏長城的城牆那樣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