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我那時在農村當知青,我們生產隊共有三個知青,我和王二是六九年下鄉的,屬於小知青;陳一是六二年和邢燕子她們一批下鄉的,屬於老知青。我和王二來的突然,隊上沒有新的公房,就把我倆分到陳一隔壁的一間平房住了下來,好在隊上幾天後就在平房外加蓋了間廚房,我和王二也就有了自己做飯吃的地方。我和王二初來乍到,而且年紀小,什麼都得去適應,所以經常要陳一的照顧。
相處的時間一長,我們還知道陳一的城府很深,那次開會傳達九大文件,大隊支部書記廖木生念文件,念到紀登奎的名字時,“奎”字他念不來,就跳過去,念成“紀登”同誌,惹得我笑起來。廖木生後來就借題發揮,說笑什麼笑,他是黨派來的支部書記,就是一個呆子、一個木頭、一個棒槌也要聽他的。。會後王二就叫他“棒槌書記”。而陳一一點動靜都沒有,隻是淡淡地說,“我聽得多了,見怪不怪。”
公元一九七二年,對知青來說是個解凍的春天,招工返城的大潮來臨了。陽春三月的一天,我們聽說招工的到我們公社來提知青的招工推薦表,現在住在縣政府招待所。會不會有我們三個?我和王二商量後約著陳一一起去縣城探個究竟。
我們步行了三個小時來到縣政府招待所,在二樓的一間房子裏找到招工的單位,看到穿著工作服戴著工作帽的兩位招工師傅,我們的心情非常激動,開門見山地問起了招工的名額條件程序。年輕的師傅對我們打起了官腔,“你們應該在隊上等著,我們會按程序辦的,招到你們會通知你們的。”陳一聽不下去,對年輕的師傅說,“小師傅,你大概還沒有我年紀大吧?你可知道我下鄉已有十年了,人生有幾個十年,我來的時候是個小叫雞,現在已經成老公雞了!”說著他把他的手掌伸開來說“你們看看我的這雙手!”兩位師傅看到了一雙像老樹皮一樣滄桑的手。年輕的師傅低下了頭,沒有話說。年老的師傅說“我知道你們不容易,我的兒子也是名知青,我是理解你們的生活狀態的。隻要符合條件我們都會招的。但我們也有招工的紀律。”說著他就問尋我們的公社大隊及姓名,然後就當著我們的麵翻開招工的本本,我的眼晴一亮,在我們公社的那一欄裏,我和王二的名字赫然在目。王二高興地鼓起掌來。陳一接過本本來,細細地看了幾遍,無奈地伸開雙手說,“榜上無名”。
我們仨向兩位招工師傅致謝後,走向回鄉的路上。我和王二的喜悅遮掩不住,笑容充滿了我倆的臉。但我們也為沒有陳一的名字而打抱不平。一路上我和王二你一句我一句的說,有一百條理由都應該讓陳老兄先走,他先來,來的時間長,接受教育比我們長;他的年齡大,勞動態度比我倆好。。
陳一一路上像個悶葫蘆一言不發,一直快到我們生產隊的界麵,他才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想起來了,去年隊裏派我夜裏守西瓜地,我用長矛殺傷了他家來偷西瓜吃的豬,他恨我,現在來報複我。”
王二問:“誰?”
“還會是誰,水平最高的那一位!”陳一喃喃地說。
我和王二知道他說的就是我們大隊的支部書記廖木生。
走近生產隊,陳一說“你們先回去,我去找廖木生。”
我和王二對視了一下,怕陳一吃虧,就屁顛顛地跟在陳一的後麵。
進了大隊部,看到廖木生在辦公室裏看一台黑白的電視,那時電視機金貴得很,全大隊隻有這一台電視機。
“廖書記,我有事找您家一下!”陳一由於激動,聲音有點發顫。
廖木生頭都不動地繼續看電視。
“廖木生!我有事找你!!”陳一的激動變為憤怒,聲音也很響亮。
廖木生冷漠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盯著電視屏幕。
“廖麻子!我問你!!!”陳一的憤怒在升級,就像野馬騰空而起的嘶吼。
廖木生坐不住了,他站起來,臉由蒼白轉為通紅,由通紅轉為豬肝色,滿臉的麻點在顫動扭曲。他指向陳一的手指在發抖:“你。你。你。”
“我怎麼了——”陳一連珠炮地把自己的疑問和要求一樁樁一顆顆地抖落了出來。
“你這個態度,就沒有教育好。現在翅膀硬了,敢在我這個書記麵前發咆哮了,你有種,等著瞧吧!”廖木生畢竟是在官場上混過的人,氣很快就緩過來了。
我們三人走出了支書辦公室,我和王二摟著陳一,你一句我一句的表揚他:
“爽!”
“有種!”
“真來勁!”
“出了一口惡氣!”
陳一說:“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這時天已擦黑,我們走進一片楝樹林,一群烏鴉飛了起來,在我們上空“嗖嗖嗖”地扇動著翅膀。
“不是好兆頭!”陳一指著飛遠的鴉群說。
這話竟靈驗了。
不久,我和王二先後招工進了城。陳一卻一直還在生產隊接受著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