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兩把椅子(1)(1 / 1)

兩把椅子

一天夜裏,昆明突然下了一場十年罕見的大雪。

早上起來,放眼望去,那片片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彌漫著周圍的世界。雪壘在屋頂上,房屋猶如蓋了床雪白的厚厚的毯子,建築物變成了白色的宮殿。

經不起泛亮的白色的美的誘惑,我走進宿舍區空闊的院子,透過漫天飄浮得使人眼迷的雪花被雪覆蓋了,看到草地被覆蓋了,溝壑被雪填平了,樹被雪花包裹成耀眼炫目的玉樹瓊枝,整個院壩凸現出一種淒涼冰冷迷離的美。

突然,我看到一棵柳樹下,兩把椅子上像鋪了兩塊白絨絨的座墊,在雪地裏默默地對望著——“這是張正濱的椅子!”我的心一下子緊縮起來。前幾天張正濱去世了;而他的椅子卻存在著。

張正濱是廠裏的退休職工,和我住在同一幢宿舍樓。天晴的時候,我常常看到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看書,另一把椅子上放著他看的書和筆記本;看書倦了,他就摘下老花眼鏡放在另一把椅子上,仰首看天上的白雲,或者豎著耳朵聆聽樹上的鳥叫。那種悠閑恬靜的神態曾使我羨慕。

我注意到,張正濱讀書的時候,常常有一位胖胖的老人來找他,聽口音大概是他的四川老鄉。這位老人來了後就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也拿出本書來看,倆人一坐就是幾小時,很少說話。我有時遠遠地透過樹蔭看去,倆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一胖一瘦地對峙著,頭湊著頭地各自在翻動著書頁。讀一陣書,抬起頭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是散的,並不言語。過一陣,又開始低下頭來,各讀各的書,倒有點像在下棋。下棋講的文雅點叫“手談”,他倆大概是在“心談”。彼此已經熟到無話可說的地步,說話隻能是多餘的點綴。相聚又相忘,相視而神散,靠的是心與心的交流碰撞,這種氣氛、這種心態大概可稱為一種境界。

有一天,我看到張正濱獨自在讀書,就走上去和他寒喧。我遞煙給他,他說他得了水腫病、哮喘,不能抽煙,還挽起褲腿給我看浮腫的腳麵。我問他病得這樣厲害,為什麼不去醫院?他說病這個東西,是醫不好的;人死了,什麼病都醫好了。我記得這是一個哲人的話,但他不忌諱,這就是他不同於別人的地方。

我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尼采文集》來看,我說,“隻記得尼采說,‘上帝死了!’”

他說:“其實尼采說‘上帝死了’的話裏有‘我就是上帝’的意思在裏麵,不然尼采為什麼會大言不慚地說‘我怎麼這麼的聰明!’隻有上帝才會如此說,因為上帝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的。”

我笑著說:“你讀書讀成精了!“

他說:“我讀書讀廢了,隻能算是為了忘卻的消遣;你基礎好,年輕,讀書還有新的希望”。

……..

現在故人已逝,在紛紛飄落的雪花下,麵對這兩把椅子,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我吟哦著:這場雪,大概是為他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