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火車、坐汽車、搭馬車、騎馬,經過幾番的周折、顛簸,遊客的屁股酸痛了,額頭汗濕了,口舌幹燥了。沒有一絲綠茵可以憩息,沒有一滴泉水可以解渴,就連藍天也被擠得好高好高。滿目一堆堆黃黃的土,遍地一片片白白的沙。擇個凸起的土包坐下,真想象馬兒在沙礫裏痛快地打個滾,讓粗糙的砂粒淹沒燥熱的身軀。
一條曲折的沙路,是古代的河床,在緩緩地延伸到黃土的深處。是沙土吸幹了水?還是洪水衝走了沙?誰也說不確切。幾千年,幾萬年,裂縫在加深、擴寬,土柱在增高、變形。峁、粱、崖、岫、壑窪、溝岔形成了奇異的形象。一座座、一尊尊,說它是直指藍天的劍,它象;說它是高僧涅磐的塔,它象;說它是整裝待發的武士,它象;說它是凝視遠方的少女,它象。黃燦燦的群雕,任人去想象,任人去抒懷,它們不動聲色,沉寂得使人感到荒涼。
時間在這裏緩慢得近乎於凝滯,一千年隻形成一個土丘,一萬年才築成一個單元。是多少個成千上萬年的碰撞錘煉,使沙捏成了土,土塑成了柱,柱聯成了片,片形成了規模。這殘酷的演變風化了河流,拋棄了綠色,埋葬了生命。讓有形有肉的軀體幹枯、風化、飄失;教無姿無色的形骸化作青煙,沙粒、黃土。隻有風呼呼地在廓大的公墓上空竄行,大聲地撫慰它們的靈魂。
太陽是孤獨的,土林也是孤獨的,這是一個孤獨的世界。沒有石頭,草木;沒有生命、音樂;就連鳥兒也不往這裏飛過。到處是黃埃埃的土,到處是白蒼蒼的沙。這裏荒蕪的就象土地爺爺的山神廟。牧羊人在這裏歇腳,羊群會咩咩地發出驚恐的叫喚;小販們繞著它趕路,怕沾上了晦氣;村民們怨它貧瘠,咒它是“拉屎不生蛆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少個世紀,突然有一天,上那蚌村發現了兩顆灰白色的古人類牙齒,帶著小鋤頭小鏟子的考古學者接踵而來,元謀被證明是人類的發祥地之一。突然又有一天,列車象長龍一樣在這裏逗留,從車上下來一群穿著獵裝掛著太陽鏡的青年,他們架起攝影機在這裏拍風光電影。於是當地的人們發現自己原是人類祖先的直接後裔。元謀的土地不僅紅棉樹有價值,土林更有價值。他們牽出了瘦馬,讓遊客騎,駕起大車,讓遊客坐。十三四的少年,卷起褲腿,拿一支柳條追著馬兒跑;穿著花棉襖的婦女,高高地在坐在馬車上發出“嚕嚕”的吆喝聲。石頭被當作路標,山路揚起了塵土,馬幫響起了鈴聲。一批又一批的遊客,象一隊又一隊的香客,向土林湧去。土林不再寂寞。
寂寞的是沒有去過土林的人,心癢癢地追問回來的人,“土林真好玩嗎?”“不就是有股荒涼味!”回答得怪輕巧。荒涼是個什麼味?誰也說不清楚,隻有去過的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