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至今一直沒有忘卻。
那時我剛進廠,組織上派我到貴州都勻險蜂機床廠學習機床維修。我和昆明幾家機床廠的同行坐火車到了都勻。進了招待所,放下行李後,感覺都勻這個小城環境還不錯,幾個同行就沿著小城那流動著的劍江蹓躂了一圈,然後坐在一家貴州小妹開的小食店喝酒、吃燒烤。天黑定了才互相攙扶著回到招待所。
招待所的一位年輕服務員打開了我們住的房間。一陣生黴的氣息撲鼻而來。同行小陳說:“怎麼,這麼重的黴氣!”
服務員說:“開一會兒門,味道就沒有了。”
我站在門口一看就火了。房邊是一間盥洗室,門對麵是公廁,怎麼能沒有黴味。於是我挑釁地問服務員:“你以為我們是西藏來的?”
“不,你們是雲南來的。”服務員老實地回答,聽不出我話裏有刺。
“知道就好,雲南人野著呢!”我生氣地說。
“我曉得厲害,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服務員也很油。
“快給我們換一間房,這是人住的地方?”小陳以命令的口吻說。
“我的同誌哥!房間都住滿了,我確實沒有辦法!”服務員那張瘦削的臉漲得通紅。
“不換我們就不住了。”小陳說。
這時一位三十多歲,梳著趙一曼式短發的女同誌走上來,問:“你們也是來險峰學習的?”
“是的。”我冷冷地回答。
“我們都是同行,也是來學習的,我是成都來的。一個人住在那邊也不方便,幹脆我和你們換房間,你們搬到我那間去,床鋪還沒有打開過。我搬過來住。”她熱情地說。
“你搬過來……?”我遲疑地問。
“你們年輕人沒有吃慣苦。我從前當知青的時候,比這住得差多了。”她爽朗地說。
服務員看到有人來解圍,機靈地說:“這位大姐,我向你作揖。你為我解決了大問題,我變牛變馬都要感謝你!”
“沒有什麼,小事一樁。”那位女同誌平談地說。
我用眼睛征詢了小陳的意見,說:“搬就搬!”
我們跟著那位女同誌來到她住的房間,服務員乖巧地背著我們的行李跟了上來。這間房子在走廊的盡頭,打開窗簾就看到一片樹林,果然安靜整潔,比我們住的那間強多了。
那位女同誌和服務員走後,小陳對我說:“這個女人多管閑事,不然我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小青醬。”
我沒有說話,內心裏感到一陣陣的慚愧:自己一個大男人,還要這個女人來幫助,這是莫大的恥辱;她是知青,吃過苦。我難道不是知青,沒有吃過苦?可是人家卻像一個老大姐,舉重若輕地就把困難留給自己,把方便讓給別人;我卻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小男孩,爭這樣搶那樣,遇事看不遠,缺乏寬容精神和分享艱難的意識,在她麵前顯出了我的小來。我是一個精神上的乞丐,需要別人的施舍和關愛;而她卻是精神上的富翁,在不經意間優雅地把自己的精神財富饋贈給了別人。這種境界,這種優越感,這種理性的力量,自己為什麼不具備,和她相比,自己缺少點什麼……
那晚,自己感到一下子成熟多了。
現在看來,這件小事喚醒了我對人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