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母親的朝聖路(8)(1 / 1)

母親的朝聖路

那天,我跟隨妻去棋盤山燒香,目的是為兒子祈求一個好工作。

車子繞過了筇竹寺,在花紅洞的叉路口轉上一條山路,沿著曲折起伏的山路顛波著前進。我的心一下子觸動了,從前母親經常到棋盤山燒香,為全家人祈福,走的就是這條路。她可不象我們是坐車來的,由於虔誠,她是背一個布袋,布袋裏裝著敬神的香和她自己喝的水,一步一步地走來的,這可是母親的朝聖路啊。

記得小時候,我跟隨母親去鐵峰庵燒頭柱香。母親半夜就把我喚醒,我迷迷糊糊、高一步低一步地跟隨在母親身後,從煙廠背後向寺院走去,一輪明月掛在天際,映襯出婆婆娑娑的樹影,寂靜的山穀隻聽得見我和母親的腳步聲。快到鐵峰庵,隻見一個持槍站崗的士兵在山崗上大聲地問——幹什麼的?母親答——燒香的。那邊沒有了聲音,原來鐵峰庵已經荒廢,被圍進了兵營。跨進了鐵峰庵的門檻,母親忙著去上香、燒香、磕頭、訴願。我抬頭凝視著一尊佛像的麵部,母親嚴厲地對我說——不要盯著佛的臉看,佛會生氣的。我立即就低下了頭,學著母親的樣磕了幾個頭。走出鐵峰庵,天才蒙蒙亮,母親如釋重負地說——現在好了,你好好地讀書吧,佛會保佑我們全家的。

母親年輕時跟隨著父親趕時髦、學洋派,曾信過基督教,大病一場後又改信佛教。她從來不吃魚,說她年輕時放過生(魚)。每逢家裏人有個病痛或者晚上夢見故人,第二天,她就會用個中號土碗盛滿水放在門口,然後用三根筷子讓病人哈口氣,蹲下把三根筷子插在碗中央,左手輕輕扶著筷子,右手不停地沾碗裏的水淋向筷子,口裏喃喃地念著親人、熟人的名字——我媽劉福珍你想我們了——我爹王炳林你沒有錢用了,我會燒給你的........如果親人、熟人的名字都念完了,筷子還沒有站住,她就開始念——隔壁左右的——被車撞死了的——水淹死的——害癆病死了的。念到那個的名字,筷子剛好站住,那就是他了。如果站住的是親人熟人,那是想念了;如果站住的是外人,那是撞著了。一般來說站著的筷子很快就會倒掉,如果半晌都不倒,母親這時就從碗櫃裏拿出一把菜刀,橫著把筷子砍飛,口裏還罵著——你這個老鬼,陰間和陽間是隔著的,你想我們幹什麼,我晚上會燒錢紙給你的。到了晚上她自然會認真地燒錢紙。每年清明節或是七月半,她都要買來一大捆錢紙,要我用毛筆寫上逝世的親人或她親近的人的名字,然後在地上畫幾個大圓圈,一個圈一個圈地燒錢紙給他(她)們。記得那年七月半,我跟她去玉帶河燒錢紙,看到河裏有人在放河燈,河埂上許多人在燒紙錢,那一堆堆燃燒的錢紙象一條巨大的火龍,那河麵上漂浮的河燈象天上的星星,很是壯觀。

我家在吳井路的老屋拆遷後,母親搬到江岸小區一幢三樓向陽的二室一廳居住,那時父親已去世十年,我分到新迎小區的宿舍,母親獨自一人生活,一下子感到冷清寂寞。後來她發現江岸小區許多和她一樣的孤老奶在獨自過,也就習慣多了。母親經常和老奶們坐在盤龍江邊的石階上談天,她們談論最多的是往事,家庭成員的情況,婆媳子女間的矛盾衝突及趣事,母親這時最關心的是死亡這個永恒的主題,她怕死後拉去火化,天真地幻想死後能睡棺材掩埋,小區的一個有文化的老奶叫李雲仙的告訴她,現在政府不允許,再說你要硬著來,會把你兒子的紗帽頂脫的(那時我在一個企業宣傳部任部長),母親聽到如此說,也隻有作罷。從那時起,她開始怕鬼,經常說晚上聽到鬼叫,家裏的水管深夜抽水發出聲音,她也疑心是鬼在搗蛋,她還說對麵的窗子上她看見個花臉,我曾仔細地觀察,根本看不到什麼花臉。我分析母親是因為孤獨而產生的恐懼,後來我把母親接來和我一起住,母親就安靜了。

晚年的時候,母親信佛最誠,曾拜過圓通寺的持能和尚為師傅,並發有居士的皈依證。我曾用小三輪車拉母親去圓通寺拜謝過持能和尚,那是個高大清瘦穿著袈裟約70歲的老人。他送給母親一尊開過光的觀音佛象和一條紅底金字的六字真言。母親回到家後就把觀音佛象供在桌上,有空就念“啊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

母親是2003年5月12日去世的,是那年的母親節,也正巧是五年後汶川大地震的同一天。記得那天我回到空洞洞的房間,麵對母親慈祥的遺像,聽到對麵樓上傳來小鳥熟悉的叫聲,母親在世時,說這鳥兒在叫“救世主!救世主!”我不禁黯然淚下,世上哪有什麼救世主!有的隻是嚴酷的現實。

從此以後,每逢傳統的節日或母親的忌日,我都要燒些錢紙給母親,因為我清楚地記得母親生前曾擔心死了以後,沒有人燒錢紙給她。這是她生前的唯一願望。我雖然不相信陰曹地府的存在,但作為她最親近的人,我有責任實現她的這一願望,做一些無神論者的彌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