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爭功勞將軍存私意(2 / 3)

“紮!大將軍英明!”し妒苯菔⑵離開西寧,回蘭州向布政使恒軍交卸了差使,連家眷也不帶,選了二十名親隨戈什哈,第二天五鼓天明便離開了省城,到北京述職麵聖,準備到南京就任巡撫。因為都騎的健馬,又沒有行裝,他又擔心年羹堯告刁狀,一路早行晚宿,隻用了十二天便趕到北京。此時將近十月,霜降方過,各地官吏都忙著收租完糧,京郊一帶卻又一番情致,顯得頗為清閑,野外盡有閑漢捉叫蟈蟈的、羅黃雀、捉蟋蟀、捕鵪鶉進城賣的,有些個無事可做的旗人,秋興未盡,攜家帶口登陽山看雲海,觀日月同升,擔著食盒子到天平山看晚楓紅葉的一派太平雍穆景象。範時捷滿腹心思,在自家舊宅中胡亂歇息一夜,顧不得滿身乏透,天剛麻亮便到西華門遞牌子請見。不一時便有旨意著範時捷至軍機處,先與怡親王允祥、郡王允禵見麵,午後接見。

“是。”範時捷待高無庸傳了旨,畢恭畢敬答應一聲便隨著進來,一路走問道:“軍機處在哪裏?”高無庸在隆宗門口指著永巷西側的侍衛處說:“喏——那就是了。範大人請吧——太後鳳體昨兒犯了痰湧。皇上早膳也沒進,這會子在慈寧宮。十三爺十四爺這陣子恐怕也在宮外侍候。您等著,先和張中堂馬中堂說說差使也是一樣。”範時捷隻好答應著進來,果然允祥允禵都不在,隻有張廷玉馬齊坐在東頭炕上。一個禦史坐在對麵杌子上正回事情,見範時捷進來,便住了口。馬齊因不認得範時捷,便目視張廷玉。

“哦,是老範進京述職了!”待範時捷行過禮,張廷玉起身虛扶一把又坐回去,命太監擺座上茶,笑謂馬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叫範時捷,號水蘆,原是咱們北京的父母官,放了湖廣布政使,又簡任甘肅巡撫——這是馬中堂——這位禦史嘛,就是大名鼎鼎的孫嘉淦。”範時捷忙又起身一一見禮,笑道:“我當順天府尹,馬中堂那時就囚在我的南衙。有失照應,馬中堂鑒諒!”馬齊笑道:“那是君命嘛!憑你就能拿我?我在順天府獨住四合院,整整胖了十斤。說句笑話兒,比如今還自在呢!”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張廷玉又道:“嘉淦,你還接著說吧。”

孫嘉淦略一欠身,說道:“為楊名時和蔡王廷互訐一案,我親自去了一趟貴州。德江知府程如絲,原是蔡王廷舊部。他仗了這個勢,不買楊名時這個巡撫的賬。雲南的鹽自黔入川,婁山關是必經之路。楊名時下令開關,無論私鹽官鹽,盡情外運,向貴州通政使交納關稅。程如絲竟然強行以半價全部收購,從中倒賣中飽私囊。楊名時因此撤了程如絲的差。程如絲到大理見蔡王廷,蔡王廷不但收容了程,反而加委程如絲為婁山關參將,鹽商們因為巡撫衙門有政令,不肯賤價賣鹽,程如絲調集數千軍士,鳥槍弓箭都用上了,一次殺死三百多名鹽商販夫。當地士紳百姓寫萬人聯名書控到楊名時那裏,為防激起民變,楊名時請王命旗牌斬了程如絲。因此蔡王廷奏楊名時心懷叵測,要激起兵變。我去看蔡王廷,傲氣大得很!叫我報名具手本進謁。二位中堂,我雖不是欽差,但是已任左都禦史,他一個駐節外省將軍,有這個資格?不怕你們惱,就是進上書房給你們回事,我也沒有報名的禮!這就是蔡王廷參劾我的原因,你們隻管如實奏明皇上!”說完,身子一仰,泰然自若地籲了一口氣,一張冬瓜臉上毫無表情。

“這檔子事皇上隻是叫我們問問,並沒有旨意。”張廷玉歎道,“夢竹,我勸你一句話,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明折拜發,寫成密折,或見皇上時密陳都成。不是上書房不肯在邸報上轉刊,要是比起山東餓死幾千饑民,這還算不上了不得的大事。眼下最要緊的是年羹堯在青海的軍事,皇上一頭要顧皇太後的病,一頭要操心軍務,原定秋狩木蘭都取消了。一登邸報,他還不是煩上加煩?你說的這些事不但我們知道,皇上心裏也有數。但家有三件事,先從緊處來,折子先存檔,成不成啊?我不是要你買我和馬中堂的麵子,我是勸你想大局。不要單想自己是言官,要發言,要想自己是大臣,從大局著想。就是這句話,你聽得進麼?”

孫嘉淦低頭想了想,長歎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具密折奏聞。我也請中堂信我一句肺腑之言,我孫某人絕非因楊名時是我的同年才替他說話。他楊名時有不是處,我照樣參他!楊名時在貴州,火耗銀子隻收二分,官作到巡撫,隻用了兩個師爺,一個世家富豪子弟,隻有幾件破中衣。我看了也難過,說‘君何苦自苦到這地步兒?’他說‘貴州人無三分銀,我收了二分,心裏已經過不去了。我跟皇上打了保票,不要朝廷撥貴州一兩銀,一石糧。自己不作表率,上行下效起來,怎麼跟皇上交待?’……我真怕蔡王廷這個老兵痞一本參倒了他!”“這個麼,你放心。”馬齊含笑說道,“皇上也跟楊名時打了保票,七年不動他的巡撫位子。”張廷玉也道:“山東巡撫已經撤差,鎖拿進京。雲貴遠在偏隅,民變兵變都是了不得的事——要知道年羹堯嶽鍾麒在打大仗,後方出不得丁點亂子——就這樣吧。劉墨林去南京了,觀察李衛和尹繼善清理虧空,給年羹堯再籌一百萬石糧,等他回來,皇上一同接見。”孫嘉淦起身笑道:“那我就辭了。回去吃我的‘ā飯。”張廷玉將手一讓,孫嘉淦一躬身退了出去。

“時捷,”張廷玉這才轉臉笑道,“讓你枯坐了。我原想你元旦才來,那時年羹堯軍事也有了眉目,想不到你這麼猴急。”範時捷無所謂地一笑,說道:“年大將軍已經撤了我的差。我在蘭州無事可做,急急趕來,專為聽候處分,處分前,我一定要見見皇上。”

兩個上書房大臣都吃了一驚,一個封疆大吏,與年羹堯毫無隸屬,說撤差就撤差,連中央機樞都不知道!張廷玉不禁皺了皺眉頭。馬齊也是一臉茫然,說道:“這是怎麼弄的?”

“回中堂話——”

範時捷身子微微前傾,正要訴說,簾子一響,允祥允禵兩個王爺一前一後進來。張廷玉馬齊忙都站起身來,範時捷趨一步上前打千兒道:“二位爺安康平泰!”他與允祥平素極熟稔的,笑著正要說話,見允祥一臉悲淒,允禵滿麵淚痕,便打住了,長跪在地,怔怔地望著允祥。

“皇太後薨了……”

允祥目光如癡,有些茫然地望著遠處,喃喃說道。馬齊張廷玉驚得一躍而起,瞠目望著這兩個王爺。馬齊驚道:“我昨兒個見太後,脈象雖不平和,還是神定氣安,怎麼一下子就——”他沒有說完,便知自己說錯了話,忙打住了。

“皇太後痰症已經十幾年了。”張廷玉深沉練達胸有城府之嚴,刹那間便鎮定下來,款款糾正馬齊“暴卒”的話,“時好時不好的,太醫院幾次來回事,我都問過,葉庭訓跟我私下說過,左右是今明兩年的事。當年鄔思道為太後推數,說太後一百零六歲聖壽,我心裏還疑惑,現在看來,他是將壽分了晝夜,多說了一倍!唉……現在我們不能亂了神,趕緊請見皇上,知會禮部製訂喪儀,別的一應事務隻好且往後放放了。”說罷,摘下自己的頂子,將上頭的紅纓擰著旋紐慢慢取下來。馬齊允祥允禵也都忙去掉了冠纓。

範時捷滿肚皮的牢騷,要細細告訴允祥,眼看著皇家出了這樣大事,知道無法回事,一邊旋著鈕子,看著允祥道:“爺們節哀珍重。朝裏出了這麼大事,萬歲爺未必能接見奴才。請爺示下,奴才可否住京,待喪禮過後再遞牌子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