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密室劃策喪中造變(1 / 3)

這是個緊張不安的夜,太後薨逝的哀詔未下,但京師各衙門早已得了消息。這樣的國喪若在熙朝,是很平常一件事,無非下詔大赦天下,不許民間婚嫁迎娶,禁止演戲,剃頭諸事。但一夜之間,京師各店肆堂所一概沒了官員蹤影,連日提著鵪鶉籠子串茶館說閑話嗑瓜子的老公兒也一個不見。順天府當夜就摘了紅燈,所有三班衙役都不許回家,也不許上街,都集中在養蜂夾道獄神廟徹夜守望聽命。北京人最是刁能油滑的,便看出不少蹊蹺。前門大柵欄茶館裏當晚就傳出新話題:

“聽說年大將軍兵敗自殺了!”一個卸頂頭、腦後發辮不足一根筷子粗的老年人,神秘地看看左右,詭秘地說道:“八旗兵死了七萬多!”

人們紛紛把頭伸向他這一邊:

“你怎麼知道的?”

“我侄子就在兵部,管接八百裏加緊廷寄軍書!”說話人齜牙口列嘴連連搖手,“嗨呀,那真血流成河!今晚兵部人一個也不許回家,調集各路兵馬,勤王、護衛京師!”

人們緊張得瞪圓了眼,良久又徐徐搖頭歎息:

“十四爺打得好好的,怎麼偏就換了個年羹堯!年糕年糕,本就是軟的,還擱得住刀切?”

“十四爺不該回來。有他在前頭擋著,會出這檔子事?”

“唉呀……這是怎麼說的呢?”

“要是康熙老佛爺在……”

人們搖頭攢眉,正歎息“天意”,旁邊一個穿著小羊皮風毛坎肩的年輕旗人用折扇打著手心兒,哂道:“別聽他瞎掰乎!老苟上回說十四爺帶兵反回北京了呢!反了沒有?告你們吧,太後老佛爺薨了!我們老二在內務府當差,下晌回來說的!”

“你懂個屁!”老苟不甘示弱,唾沫四濺說道,“就為打敗仗,十四爺和皇上在太後老佛爺麵前翻臉,大吵一通,老佛爺連驚帶氣,才薨了的……”

“嘻,你瞧見了?”

“十四爺方才大駕趕往八爺府,”老苟得意地望著瞠目結舌的人們,“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們瞧這街上,像個平安征候麼?”

人們被他說得毛發森然,不由把目光轉向外頭,但見一片漆黑,天上濃雲遮布得星月不見,微嘯的朔風吹得滿街枯葉蕩來蕩去,攖攖蘞莘⒆畔杆櫧嗔溝南焐,偶爾一片雪花順風飄進門來,襲得人們一個個打噤兒。一個老者長歎一聲道:

“要變天了。”ぁ吧洗問被叫我們蹉跎了。”允禩麵對深夜來拜的允禵和隆科多說道,“如今我們誰也不要埋怨,想法兒叫它變天!”他穿著四開氣醬色江綢袍子,上麵隻套了件玫瑰紫巴圖魯背心,半靠在花廳右首安樂椅上蹺足而坐,神色仍舊安詳深沉,口氣卻一反平日那種溫馨可人的風度,顯得果決有力咄咄逼人:“老九打發到年羹堯那兒了,老十去了張家口。今兒當著太後的麵,他又要打發老十四去孝陵守靈,活活氣死當今太後!這樣的人為人君,父母骨肉,文武百官都視為草芥,連秦始皇都不如的一個暴君,憑什麼還要尊他保他?你們瞧著吧,隻要弄倒了老十四,下一個就是我,連年羹堯在內,誰都沒個好下場!”

允禵和隆科多直直坐在椅上,盯著這位首席王大臣,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這已經是三個人第三次直截了當密議這件事了。但“變天”二字還是激得他們渾身一震。良久,允禵才道:“國喪期間舉事,的確是時機。但似乎倉猝了些。年羹堯那邊還沒有說通,裏裏外外又是張廷玉把持,老四身邊還有個智囊方苞。明日哀詔一下,咱們又得進去守靈,就這麼一晚,來得及麼?兵權,兵權在京師兵部,兵部又是馬齊管,我們調不動西山的兵和豐台大營啊!”

“張廷玉什麼都慮到了,我跪在那裏聽著,真是賊才賊智。”允禩冷笑一聲道:“但他這次沒想到,應下旨京師駐軍不得擅調。這就是疏漏!所以事有可為,舅舅現是九門提督。管它外頭如何,九城緊閉,兩萬人馬在城裏足夠使的了!”

隆科多背上一陣冷汗又一陣冷汗。下令禁城,是他一句話的事。但紫禁城是城中之城,名為他管,其實真正實權在張廷玉馬齊手裏。城外西山、豐台、通州近二十萬人馬在咫尺肘腋之間,又都是允祥的舊部統領,一封密詔遞出去,立時四麵楚歌!思量著,隆科多道:“八爺,今晚大動,實在來不及,得稍有準備時間。他守靈二十七天不理外務。我雖不掌全麵,但二位爺都在裏頭,我裏外還能活動。給我十天,十天之內,我準能借故革掉豐台總兵畢力塔的職,暫委一個我們靠得住的人。那時,就好動手了!”

“十天不成,六天!”允禩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能等到頭一個斷七。那時外官像李衛、鄂爾泰都趕到了,你封城把這些人堵在外頭,他們就敢硬闖,攪得天下大亂,你明白麼?”

允禵在旁邊擰著眉毛思索,他壓根不信允禩“輔佐”自己這些話,但此時又不能揭破,想著,說道:“舅舅,豐台大營至少要執中觀望,我們才能十拿十穩,八哥門人劉守田在那當參將。這人外麵兒上和老十三也好,你尋個由頭拿掉畢力塔,提升劉當都統,管保不礙我們手腳。”

“就是這樣,”允禩仿佛不介意地一笑,倏又變得異常莊重,“老隆,無論豐台的事如何,一定要幹起來。見事而疑,胸無定見是大忌。你是上書房滿大臣,這次不讓你掌總,這就是不吉之兆!雍正猜忌苛刻,已經疑到了你!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一日,你悔斷了腸子也一些兒沒用!”隆科多仍舊顯得有些憂心忡忡,耷著眼皮深深思索著,說道:“我不是不敢,但心裏確是不踏實。年某人統數十萬人在西疆。就算這裏成功,他要帶兵進京勤王,清君側,誰抵擋得了?天下督撫不服,又該怎麼辦?”

允禵盯著隆科多良久,突然破顏一笑:“老隆,你好懵懂!老九在年羹堯那裏是做什麼的?我為統兵大將軍王,年羹堯接的都是我的舊部!說到統兵入關,連我都做不到,年羹堯一個包衣奴才,他號召得起?你把心放穩,一旦這裏得手,我敢說,頭一個上折子奏詔請安的就是姓年的!”允禩見隆科多漸次舒展了眉頭,因笑道:“就這樣,不用多議了。老隆不宜在此久留,回去隻管按策劃行事。左右你見我們還方便,臨時有變,我們就收斂,還是沒事人!”

“此人難指望啊!”允禵待隆科多辭出去,長長籲了一口氣道,“八哥,年羹堯在西邊已經得手,你曉得麼?”允禩目中波光流動,說道:“我已知道了。奏折在你手裏,你沒有交皇上,不是麼?你扣得很對,一旦遞上去,邸報一出,人心穩定,我們的事就不好辦。但這次是我們穩坐釣魚船,老隆弄得成什麼也不必說,他弄不成,抓不住我們一點把柄,打什麼緊?”允禵不禁撲哧一笑,說道:“八哥,真有你的!”還要往下說時,卻見親王府太監頭兒何柱兒帶著養心殿太監李德全進來,兩人一怔,忙都起身,問道:“李公公,內廷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