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密室劃策喪中造變(2 / 3)

李德全白發須眉,已老得口不關風,隻含笑向允禩道:“咱不曉得十四爺也在爺這,既這麼著,倒省得老奴才多跑了,”說罷南向而立,口稱有旨,待二人跪下,方宣道:

“著允禩、允禵即刻入宮,為太後守靈!”

“紮!”

二人齊應一聲起來,允禩便吩咐家人,“取五十兩黃金給老李!”又笑問:“老李,是單傳我們,還是別的爺也一齊都進去?”

“回爺的話,”李德全雙手接過沉甸甸的金餅子,笑道,“所有的爺都進去,在慈寧宮前守孝,外頭靈棚都搭好了,在京十二個孝子,每五位爺一處,共是四處靈棚,茶水湯飯都方便,爺們隻管放心!”

這就太不湊巧了,五個阿哥一處,恰好允祉、允祚、允佑、允祺和允禩一處,允禵偏不在一個棚子裏。就算在一處,苫塊居哀,怎好嘰嘰噥噥說私房話議事?就是隆科多,也不好一個棚又一個棚地串。允禩和允禵對望一眼,允禩強按著心頭的驚慌和怒氣,說道:“前頭守靈,大家不都在一處嘛?”

“這是方靈皋先生的主意,”李德全笑道,“前頭給先帝爺守靈在乾清宮,慈寧宮地塊小,爺瞧這天兒,已經飄雪花兒了,不搭個靈棚,爺們可怎麼受?這也是萬歲爺體恤各位爺一片佛心……”說著顫巍巍一躬辭出,到別府傳旨去了。

允禵咬著牙,惡狠狠道:“方苞這狗娘養的,早晚我碎剮了他!”

“且看隆科多的動作,這時說不著這些個。”允禩輕輕咬著下唇,幽幽說道,“咱們按時辰解手,一個時辰一聚頭!”ぴ讜識T允禵和隆科多密謀的同時,雍正和方苞、文覺和尚卻在慈寧宮西側壽康宮東配殿議論另一件事。雍正的情緒像是很亢奮,雖渾身披麻戴孝,眉宇間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愉悅和輕鬆。他背著手,穿一雙蒙了白布的皂靴,不停地踱著步子,說道:“年羹堯好樣的,到底不負朕心!羅布十萬人馬全部生擒,先帝爺在時也沒有過的勝仗。好,嗯——好!”他搓著手,忽又想到自己是孝子,口氣一轉長歎一聲道:“母後啊……您老人家遲走一日,又能給聖祖爺帶這個好信兒去了……”

“皇上,”文覺坐在杌子上,斟酌著說道,“但畢竟殺生太多,青海省十年難以恢複元氣。這一仗年羹堯打得好,卻與嶽鍾麒生分了。有些善後事宜皇上不得不慮。”

“唔?”

“嶽鍾麒帶兵進駐鬆潘,與年羹堯從甘肅調來的兵統屬不一,雙方爭功,宴會上幾乎劍拔弩張。羅布藏丹增因鬆潘軍機失宜得以西竄,首凶未得,這不能說不是年羹堯措置失當。九爺在年軍中也甚得人心,萬一有挑唆離間的事,嘩變起來也不是小事,萬歲不可不慮。”

文覺和尚光禿禿的腦袋在燭影下微微一晃侃侃而言:“今冬若不能將羅布叛軍一鼓蕩平,來春草肥水足,不知又要費多少周折了。”

“舉大事不計小節。”雍正陰鬱地說道,“年、嶽二人無論怎麼爭功,都是細事。這一戰之勝不單在青海。朕吊得老高的心總算放了一半。年羹堯恃才傲物,這朕知道,但觀其功勞,這些不足為過。”雍正說著,轉臉問方苞:“方老夫子,你怎麼一言不發?”

方苞正襟危坐,正埋頭苦思,聽雍正問,抬起頭來,兩隻椒豆一樣的眼灼灼生光,籲一口氣說道:“我在想兩件事。方才主上你們說軍事,我以為主上說的極是。但西邊軍事大勝,按理說年羹堯必定用紅旗報捷的,但至今卻沒見到,倒是甘肅蘭州將軍馬常勝的密折先到,沒有這密折,至今主子還不知道,這不是怪事?”文覺道:“興許戰場還要清理,軍俘要處置,再不然年羹堯還有新布置,來不及奏聞朝廷。”方苞一哂道:“那不是年羹堯的秉性。再說,嶽鍾麒率軍入青,與年羹堯合戰,他也該有折子來的嘛——我的書僮倒跟我說,北京城已傳聞年羹堯戰死,我軍兵敗了!”雍正悚然一驚,目光一閃說道:

“先生是說——”

“臣是說軍報已經遞到,隻是沒經皇上過目而已。”

“那,謠言呢?”

“謠言可以殺人。”

這一句警語從方苞齒縫裏迸出來,雍正和文覺都激淩一個寒顫。一時間三個人都沒說話,但聽殿外風掠殿角,鐵馬叮當作響。

“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黃雀啄螳螂不知彈丸將至。”方苞冷冷說道:“聖祖歸天尚未經年,太後薨逝,國家是多事之秋。萬歲,年嶽之爭是小事,皇上看得對極了。北京,是肘腋心髒之地,這裏連一丁點差錯也不能有。這次大喪,要和聖祖殯天一樣,事事周慮密詳。”

雍正萬沒想到方苞想的是這件事。開始還覺得不以為然,仔細想想,連與範時捷雞毛蒜皮的小事尚且拜折快遞,這麼大勝仗,他能緘口不言?聯想到謠言,又想到方苞建議給阿哥們搭棚守靈,心裏愈加不安,衝口而出:“先生說怎麼辦?”

“萬歲聖明,這隻一個‘防’字,何待臣言?”

這就是方苞和鄔思道不同之處,鄔思道昔日替雍正劃策,從來都是直述胸臆,唯恐不詳,方苞大家風範,隻說“看法”,讓皇帝自作主張。雍正正要說話,卻聽外頭太監道:“張廷玉進謁皇上!”雍正轉臉對文覺道:“你是和尚,做你的法事去——叫他進來!”

“皇上!”文覺前腳出去,張廷玉後腳進來,卻是一頭一臉的雪,當著雍正不便抖落,伏身跪下道:“慈寧宮那頭都預備好了,幾時起喪,請皇上示下。”

雍正已恢複了常態,口氣柔和地說道:“外頭下雪了?抖抖身上的雪,慢慢說——賜茶,起來坐著罷!虧得方先生先叫搭了靈棚。不然,冰天雪地的,叫兄弟們可怎麼受?”張廷玉吐了一口冷氣,身子已暖和過來,躬身回道:“臣也正想說這事。三爺、五爺、十四爺他們叫奴才請旨,各自在靈棚哭靈,似乎於太後大禮上不甚妥當。守孝本就是苦事,還該都到柩前去的。這是他們的孝心,還請皇上再下恩旨,他們才好入棚的。”雍正端著茶出了一陣子神,說道:“那不都是先皇骨血,朕的手足?前頭在乾清宮,還有幾個小弟弟傷風呢!凍著了,太後在天之靈也是個不安,反而是朕不孝。這次一定不能有一個病的,你傳旨太醫院,多叫幾個太醫,進來隨時侍候。各房棚,東廁都要有太監輪流照管燈火取暖。該進正殿舉哀,大家都去。回去還歸靈棚,這樣可成?”

“臣沒說清楚。”張廷玉忙道,“‘三爺’是弘時阿哥。五爺和十四爺是允祚和允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