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範時捷造膝彈悍將(1 / 3)

眼見允禵踽踽辭出去,雍正又出了一陣子神,覺得兩腿有點酸困,便命劉鐵成隨駕,坐了明黃軟轎徑回養心殿。在垂花門前下轎時,卻見範時捷、孫嘉淦、劉墨林在門前跪迎。還有一個官員穿著四團龍褂、仙鶴補子,珊瑚頂子後還拖著一枝雙眼孔雀花翎,雍正卻不認得,由著他們磕頭行禮,也不言聲,一擺手便進了養心殿。允禩、張廷玉、隆科多、馬齊四個人早已候在丹陛下,忙迎了上來。

“方才和老十四一道兒去看了看十七格格。”雍正進養心殿東暖閣坐下,覺得有些悶熱,要了冰水分了眾人,自呷了兩口,說道,“順便兒還到鹹安宮看了二阿哥允礽,聽見大哥也病著。允禩,內務府是該你管,這些事還該奏朕一聲的。”

允禩見他一屁股坐下便尋自己的事,心裏的火一竄一竄。但他坐定了主意“守時待變”,決不因小失大,因躬身一禮,小心翼翼說道:“這是臣弟的疏漏。內務府檔上這些都記著的,臣以為他們已經進呈禦覽,就沒有另行奏明。皇上既這麼說,臣弟以後留心就是。”

“這事不大,關乎朕的名聲。”雍正不鹹不淡地笑道,“大阿哥不去說他,是自作孽,給他個天年就對得住他了。二哥呢?到底是當過太子的人,與朕曾有君臣之緣,不可屈待了,叫後世人議論朕不知照應。說說看,他的事怎麼料理?”

眾人不禁麵麵相覷:“怎麼料理?”問得這樣不著邊際,怎麼回答好?馬齊當年在康熙皇帝廢黜太子時是力薦八阿哥允禩繼任太子的,聽雍正話意,頗有同情二阿哥的心思,自覺不能不有所表示,因欠身道:“皇上聖慮極是,仁者一念必上通於天!二阿哥當年為群小所圍,自幹天怒,失望於先帝,但幽囚已過十幾年,若皇上觀其果然洗心革麵,自當施雨露之恩,使其沐浴聖化之中。循前朝古例,可廢為庶人。若加恩賜一爵位,也在情理之中。”張廷玉聽著心中暗自掂掇:馬齊一番牢獄之災,果然長進不少,話說得密不透風,又顯得替皇帝著想,又體驗到昔日舊情,玲瓏得無可挑剔,因立刻附和:“馬相說的是。究竟如何施恩,請皇上聖裁,臣等依古例參讚。”

“朕總歸難棄手足情分啊!”雍正蹙額太息一聲,“給他個親王,在通州劃一塊藩地榮養,你們覺得如何?”說著便看允禩。允禩一時還弄不明白,忽拉巴的想起允礽的事——這皇帝打的什麼算盤?不及細想,說道:“這是天理。依臣弟看,就叫‘理’親王,如何?”隆科多也道:“奴才也覺得這個名字好。能時時提醒二爺不忘皇上帝德深恩。”

張廷玉擰著眉頭隻是沉思,待眾人七嘴八舌說完,方徐徐說道:“廉親王想的這名字不差。不過據奴才思量,二爺畢竟是犯過的人,不然,先帝不會廢掉他。犯過而後補,謂之曰‘密’,這一條必須昭示出來,才能順理成章不致使天下臣民有所誤會。所以,竟是‘理密親王’為佳!”

“好!”雍正不禁擊節稱賞,“衡臣就照這意思擬個詔書明發天下。”說罷,轉過臉問張廷玉:“方才進來,見範時捷他們幾個在垂花門外,那個戴雙眼孔雀翎的是誰,朕怎麼沒見過?”

張廷玉忙道:“那是孔毓徇,廣東總督——”話未說完,雍正已想起來:“朕知道了,前日朱批奪情起複的,朕說呢,怪不得穿著四團龍褂,原來是聖人家人——叫他們都進來吧!”李德全答應了一聲忙退了出去。雍正又道:“朕就要下河南,說不定繞道山東回京。十天半月怕回不來。一是想看看河工,二是體察一下吏情民情。五月端陽過後,大約年羹堯回京前,朕就趕回來為他慶功。”說著因見孔毓徇等四個人魚貫而入,看著他們行罷禮,隻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寶親王代朕去勞軍,京裏自然是弘時坐纛兒,弘時那邊,朕自然還要叮囑幾句。京裏八弟和十三弟,你們照舊辦自己的差,瞧著弘時有不是處,要拿出皇叔的身份管教。朕隻帶廷玉去,馬齊留在上書房主持六部雜務。小事你們自己做主,大事快快遞到朕行在,自然也就妥帖了。”眾人聽了忙躬身稱是。允禩說道:“整頓旗務的差使太繁。臣弟還要籌辦迎接大軍凱旋的事。九弟自然要隨年羹堯回來的,如今十弟在張家口左右無事,可否命他回京幫辦?”

“再說吧。”雍正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道。他轉臉問孔毓徇:“你是從廣東回來的?”孔毓徇和範時捷、劉墨林、孫嘉淦幾個人正呆呆地聽,不防突然問到自己,忙磕頭答道:“臣是從廣東回來。家母仙逝後,臣即就地丁憂守製,接萬歲旨意,即扶柩北上,將家母靈柩安置曲阜。皇上,臣自幼而孤,家母夜夜紡織直到五更,供臣習學才致有今日。萬歲以孝治天下,奪情之旨臣實不願奉詔,又不敢不奉詔,特晉謁皇上,念臣母子至情,實在不忍背親忘恩怡然務外,求皇上默察臣心,待守製期滿,臣自當勉盡臣道,為皇上盡力辦差。皇上……您何取此不孝之子?”說著,已是潸然淚下。

“忠孝本為一體,講的隻是個‘心’字。”雍正神色黯然,“朕的母親不也……唉,不必說了。你在職守製也一樣嘛!當然,朕也要成全你的孝心——馬齊!”

“臣在!”

“告訴禮部,去曲阜吊祭毓徇母親,追封一品誥命,諡號‘誠節’,立坊表彰!毓徇,心滿意足否?”

孔毓徇激動得渾身顫抖,伏地連連頓首,已是泣不成聲:“臣勉從聖命……以忠為孝,報皇上高厚無極之恩!”眾人見他如此孝心,皇帝又如此厚恩加禮,也都不覺悚然動容。雍正卻已平靜下來,用碗蓋撥了撥茶上浮沫卻又放下,皺眉說道:“廣東離京太遠,所謂‘天高皇帝遠’,吏治昏亂天下第一。就如新會一門九命,這樣的大案拖了一年有餘,自朕即位至今下過三次朱批,居然就拿不到正凶!據你看,到底是什麼緣故?”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廣東新會惡霸淩普,為爭一塊風水寶地,夜半舉火燒殺胡家一門九口,淩家不知花了多少銀子,上下買通縣府道直至臬司衙門,連撤了兩任按察使,至今仍說“無證據”而不能緝拿淩普。這是震驚雍正朝野的一件大案,上書房才所以擬票將現任廣東總督蘇木提撤差,由孔毓徇奪情複任,聽見雍正詢問,都睜大了眼盯著孔毓徇。

“萬歲,”孔毓徇頓首答道,“臣是守製丁憂的人,閉門不出,也聽到了不少話。但這案子不是憑‘風聞’就敢冒奏的,臣向萬歲借一個人觀審,三月之內如不結案,請取臣的首級!”

“誰?”

孔毓徇將手一指,說道:“他!”

人們目光都轉向孫嘉淦。孫嘉淦並不認得孔毓徇,他是為廣西藩司鑄錢局不肯照“銅四鉛六”鑄雍正錢,專門來上本參劾廣西布政使曲森的,見孔毓徇如此信任自己,冬瓜臉立時漲得血紅。因將自己晉見皇帝本意說了,又道:“既然孔兄信得過,皇上隻要恩準,我就去!”

“朕也信得你。”雍正目中喜悅的火花一閃,說道,“既如此,朕給你個名義,欽差兩廣巡風使,審結這案,也不必急於回京,福建雲貴川也都看看,回來細細奏朕。”

“紮!”

雍正立起身來,看了看範時捷,說道:“劉墨林是朕叫進來的,你遞牌子請見,有什麼事呀?”範時捷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說道:“臣有造膝密陳的事。”雍正掃視一眼眾人,笑道:“這裏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有什麼你說就是。”範時捷也看了看眾人,說道:“萬歲今個乏了,臣請先告退,寧可改日再遞牌子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