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關好房門,門鎖被扣上時,“啪嗒”兩聲輕響驚動了昏昏欲睡的空氣。循聲望去,相鄰病房裏伸出一隻女性的手朝我勾勾食指,手腕處纏有繃帶,聲音聽著耳熟,略一思索,想起是前兩日剛在關東決賽場打過交道的月野遙:“看樣子你被拒之門外了啊!進來坐坐?”進門時我覷了眼手機:下午4:42,午間暑氣還未退卻。
病房的布局擺設和適才那間一模一樣。“坐!”月野遙衝雙人沙發擺擺手,又指指擺在床頭櫃的一籃水果,“想吃隨便拿,不用客氣。”她身穿一件寬大的白色連衣睡裙,腳蹬拖鞋,身體狀態看上去一切如常,和關東決賽那天沒什麼兩樣。我徑直走向沙發,轉頭見她依舊站在病床前,就沒坐下:“你怎麼會住院?很嚴重的病?”“不要緊,反正比你部長輕得多。”她倚著病床斜眼看向我,“說起來,隔壁這一下午可真夠熱鬧!”我不知怎麼接話,隻好麵朝地毯假裝發呆。她見我不說話,輕哼一聲,隨即上床半躺著閉目養神:“坐吧!且等呢!”
4:54,十二分鍾。
等待是不著痕跡的極刑。我毫發無傷地端坐,感受精神一寸寸被靜謐的汪洋淹沒。他還好嗎?——腦袋被這個幹癟癟的問題塞滿,裝不下別的。
5:02,二十分鍾。
啪嗒——隔壁的開門聲比天使福音美妙一千倍。
起身,出門,身體在抖。先是終於鬆口氣的興奮,而後產生見麵不知該說什麼的忐忑。來到門前,房門開著,不見孱弱的少年,隻有愣在原地的護士。我猛的一哆嗦,下一秒像瘋子一樣衝向樓梯口。我當時應該跟上去——這是奔跑中的我的唯一想法。
屋頂天台,沒有。住院部大廳,沒有。大樓後的花園,沒有。三百米外的門診大廳,沒有。通通沒有。人呢?人去哪兒了?剛做完手術頂著烈日去哪兒了!
5:30,四十八分鍾。我繞著整所醫院跑了三圈,樓上樓下找遍了,不見幸村精市的身影。我不得不靠著住院大樓下的一棵柳樹喘粗氣,獨自品味噬心般的絕望:跑不動了,實在跑不動……關東決賽中,身在底線看夏川千鶴網前截擊打我前場也是這種感覺。焦躁地站直身子,打算再找一圈時,遠處大樓拐角處的消瘦身形猝不及防映入眼簾。看不清麵孔,但我一眼便知那絕對是他。他步履蹣跚,走得比出門時還要慢許多,顯然在咬牙硬撐。等我反應過來時,發覺自己已然以最快的衝刺速度飛奔向他。
近了,近了。他上衣從右邊袖子延伸至下肋的地方有一大塊汙漬,腿部尤其膝蓋也有塵土痕跡,恐怕曾摔倒在地。也許是我動作太大,他抬起頭,目光投向我這邊,眼神……
眼神同那個雨天與我麵對麵站於球場時一模一樣:鋒利,高傲,不容半點質疑。
站好了水穀信,給我好好看著——風中飄來他無聲的命令。我被他震懾,不自覺放緩腳步。
他目不轉睛盯著我,迎著日光一步步向我走來。臉色蒼白,步履蹣跚,渾身沾滿塵土,模樣狼狽不堪,可外在一切擋不住他內裏的威嚴。他是網球場上的“神之子”、立海大附中的王牌幸村精市,從來不需要憐憫和同情,即便關東決賽躺在手術台上,也不意味會永遠倒下。
越來越近,我離他越來越近。
他最終在距我一步的位置停住腳步,額間大汗淋漓,手心至手腕處有幾道見血的擦傷,嘴唇被咬出一道明顯血痕。我雙手虛扶在他肋下,中氣不足的低聲自頭頂傳來:“聽說你是那天隊伍裏唯一的失敗者。”
下一刻,像是憑空出現的兩名醫護人員將他扶上輪椅。直到他們離去,我的雙手仍保持著虛扶在幸村肋下的姿勢。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慢放下手臂,身體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氣,隻覺得連直挺挺站立都是個大問題。於是兩手捂臉,想要蹲下休息,不想重心沒穩住,膝蓋磕碰到地麵。別說,這個姿勢還挺舒服,起碼不必擔心重心問題,能專心將胸腔中的情緒之類釋放出來。嘖,手心粘答答的,有水。
重新抬起頭時,因不適應刺眼陽光而眼前發黑。不知是否錯覺,總覺得有一片陰影罩在自己上方。
“繆斯小姐,大熱天的,來聽檸檬汽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