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的心就亂成一團,累得要死。她卻從不知道輕重,就顧著省一毛兩毛的小錢。我給她送電暖氣,她不要,說老板的媽不用,才能服人;我給她買點好萊,她不吃,每天跑廚房做監工,不是說人家不會燒火,就是嫌人做菜放的油多,害得我兩個月換了三四個人。
我說,媽,你就不能做點有用的事,別每天盯著這些,咱們的困難是出好的產品。她可不這麼想,我一直堅信錢是掙來的.她正好相反,說錢是攢出來的。我給員工買的排骨,她嘮叨了兩天,把排骨做了幾頓還不夠本,竟把吃剩的骨頭洗洗熬湯……
請她回家她不回,視死如歸守衛陣地。員工接二連三來辭職,原因是不想被老板的媽像賊一樣監視。
矛盾升級,我後悔莫及,怎麼就心一軟答應她來了呢!
一天,我去接第一個登門拜訪的外國客戶,走前千叮嚀萬囑咐把辦公室收拾好了就行。回來一看,路過的員工看見我哧哧的笑。拐彎到門前,我的天!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婆婆把我多日沒洗的內衣褲,襪子都洗了,還搭在辦公室門前的球型冬青上,花花綠綠的一大片。
我的天啊!我不知道怎麼走進的辦公室;怎麼和客戶說的話,隻記得客戶寬容地說,一切剛開始嘛……
送走客戶,我終於爆發了,和婆婆大吵了一架。婆婆並不生氣,說,閑著也是閑著,收拾時翻出來就洗了,是人穿的東西,給人看見怕啥?我求她,婆婆,我的親媽,你要真為了我好,請你回去吧!
終於送走了婆婆,心裏那個輕鬆啊!
以為撕破了臉,婆婆就不會來啦。沒過三天,我正在車間忙,助理慌張地跑來說,不好了。我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哪著火了,沒想到助理說,你婆婆又回來了,還有你公公,背了一大堆東西,正找人搬呢。我的頭嗡嗡的,就大了起來,幾步搶出門來,看到的是滿地的被子、褥子,大把的農具,我想,完了,他們是真跟我耗上了!
從那以後,工廠的大院裏就熱火朝天起來,五點不到,老兩口就組織員工起來拔草翻地。婆婆帶著女員工到海邊去撿鬆枝當柴。兩個人興高采烈的討論著院中的幾畝地該種啥種啥,以後-菜都不用錢。再在衛生間後建個豬圈,正好可以用剩飯養豬。甚至不知從哪裏弄來個拖拉機,震耳欲聾的在工廠中間晃來晃去。
員工們都成了婆婆的勞力,一會被叫走劈柴,一會被叫走搬東西,有天早上競發現公公正指揮他們往外挑糞,給地上肥。
我無數次暴怒:你們知道嗎?我們是做高科技產品的工廠,不是做農場。我的員工不是來跟你們學做農民的,我培養個人不容易,都讓你們給逼走啦!做出好的產品才重要,有人買我們的產品才最重要,你們根本不用這樣!
他們不聽,依然忘我的以他們自己的方式奮鬥著,大有戰鬥不息,革命不止的士氣!
直到大半年後,公公累得美尼爾發作,昏倒在地。
婆婆終於回去了。
婆婆愛吃天然綠色食品,不知是因為味道好,還是為了身體健康。不知哪一天,偶然發現樓後的山坡上竟然長著一種她喜愛的野菜。於是,興衝衝地去了,卻隻摘回了一點。我不知道這種野菜叫什麼名字,反正是掐新鮮嫩葉吃的,葉片很大。婆婆回來說,好的都被別人掐走了,下次一定要早去。
婆婆說她小時候家境很好,沒怎麼吃過這野菜。不過很多過去的窮人是拿來做食物的。兩個嫂子不以為然,大概都是生在農村,從小吃夠了。婆婆精心拌製的小菜竟無人問津。我夾了一筷子,有點苦澀,有點清香,加了糖醋和麻汁,很好的味道。於是,就多吃了幾口。婆婆見我喜歡吃,很高興,說,你愛吃我還給你弄。我應著聲答應著,也沒往心裏去。
過了些天,又去她家裏,遠遠看見廚房一大盆綠綠的葉子,還以為是餃子餡。婆婆高興地說,你不是愛吃這個嗎?我特意早起上山掐的,剛下完雨,長得最新鮮。我那個感動啊!感動的——吃了差不多一臉盆。肚子漲得難受,嘴裏那個澀啊,嗓子眼兒往外直反酸。
我說,好了,以後別再弄了,雨後路滑,摔著就不好了。完了,婆婆那個感動啊!說,沒事,你愛吃,我閑著也是閑著,趕明兒我再去弄!
好嘛!從那以後,我是不管啥時候到婆婆家,都有一臉盆的野菜等著我,吃得我臉發綠,眼發綠,看見綠色的草都眼暈!
不好意思說,就躲了吧。兩個星期不去,漸漸忘了這回事,以為婆婆大人也忘了。一天傍晚,有人敲門,開門,看見是婆婆,背著個麵口袋。打開來,見一個個黑了巴幾的拳頭大的圓球,忙問,這是什麼呀?
婆婆神秘地說你不是愛吃那野菜嗎?我見你忙,沒工夫去吃,攢了好多了,想給你送來,你也不會弄,我就花了一天時間,用大盆洗了三遍,又燙了個半熟,又擠水兒,又晾涼,這不,才剮剛弄完,這一個球就是一盤子的量,你把它們凍在冰箱裏,想吃了拿出來,用熱水一燙,一拌就能吃了。
我,我,我,看著眼前黑不溜秋的十幾個大丸子,愁的啊!想想婆婆浪費了那麼多水來洗,替婆婆心疼,好好,我答應著,把大菜丸子請進了冰箱。送走婆婆,想扔,再想婆婆弄的也真是不易,先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