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以來,我忽然變得很好動,老是想跳起來,我朝著從窗戶裏一眼便可望見的樹走去,不停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我還要這樣堅持一個較長的時期。我沒有絲毫疲憊的跡象,食欲很好,而且每天還要喝上一瓶酒。隻是剛開始時有點不好受,就是剛剛來到醫院的第一天,當時我綁著繃帶,第一次品嚐到了幸福的軟弱無力。當時我還有些發熱,但現在好多了,隻是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自己去了外麵。外麵的天氣很好,草木茂盛,風和日麗,但白天不能出去遊玩,這讓我很是失望。起初我原本是住在了一間民房裏,八天後被移入醫院時,我躺在擔架上,清新的空氣從身邊吹過,天空蔚藍而高遠,紅紅的夕陽浸染著大地,我有些飄飄然,仿佛飛到了天上。我看見的每一朵花、每一片葉、每一束陽光,都讓我越發地想念你,仿佛看見你正站在這一片層林盡染之中……你以前寫給根慈(Gentz)的那封信還在我這裏,這是我身上唯一的你手寫的墨跡了。我已經讀過了無數遍,你的語言清新質樸,讀後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其實我很想能夠收到一封你的來信,隻是未能如願,很是失望。你給我寫的信現在一定還在路上,如果我收到了,我就不會是現在這種樣子了。我想我一定會像是置身在了一個清爽的小樹林中一樣,那裏景色優美,有飛泉、瀑布,有懸崖、草原,那裏遍布香甜的野果,還有自由馳騁的麋鹿。我現在感覺自己完全隻是在依靠著那封信的安慰,它好像一根嫩綠的枝丫令人神清氣爽。我身邊沒有紙、沒有信、沒有書,我一無所有。這讓我度日如年,百無聊賴。這幾天從格納墨(Gramer)一本寫得極其差的書中,我看見了歌德的幾首被當作題句(Motto)的詩。親愛的拉黑爾,這幾首詩感動得我幾乎哭了起來,就像是別後重逢的情景一樣。如果我這裏有一部歌德的作品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在甜蜜的回想中去慢慢咀嚼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好從中獲取寶貴的精神食糧。可惜的是我能夠背誦下來的詩實在太少了,而即便是我所知道的,也常常是靜靜地默誦它。
1809年8月4日於集斯脫村的醫院
希望你能夠幸福
——福樓拜致路易斯·科列
福樓拜(全名居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Flaubert),19世紀中葉法國偉大的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家,莫泊桑就曾拜他為師。著名作品有《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和《布瓦爾和佩庫歇》等。他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文學,尤其是現代主義文學的發展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被譽為“自然主義文學的鼻祖”、“西方現代小說的奠基者”。
路易斯·科列(1808年~1876年),法國女作家。
親愛的:
希望你永遠不要愛我了,希望你永遠不再認識我了,我相信這樣一來,完全能夠把我對你的關懷表達出來,因為我希望你能夠幸福。母親不愛我,我也不愛她,而且不愛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這就像是我的心思一樣。我相信,我不會把自己內心的意願去強加到別人的頭上,而別人也不可能把他們的意願強加到我的頭上,一個人過得太久,他心中的憂患也就會越積越多,自從有了這個世界,人們為了更為理想的生存,出現了鴉片、香煙、烈酒,還有天堂。
而誰發現了治療鬱悶的藥,誰就是幸運的。但醫學界對此持有反對的意見,說這樣下去會死人的,其實核心也正是在這裏。然而對於生命以及與之相關的所有東西,你並沒有太多的憎恨。假如你能夠跟上我的腳步,那麼你一定能夠深切地了解我,其實你所見到的並不是一種殘酷的執著,而是體貼入微、慷慨大方、美麗動人的憐惜之心。你認為我很壞是嗎?起碼會認為我這個人太過自私,萬事隻為自己著想,隻愛自己?其實這不過表麵的一種錯覺,如果有機會你會發現,我對別人的愛遠遠超過了對自己,到那時你就會明白我並不是一個虛偽的人。
每個人都會按著他自己的行事標準去做事,而我的大多數時光都是在孤獨和寂寞中度過的,我的神經受到了刺激甚至是到了有些令人發昏的地步,我內心的熱情受到了極大的壓製,十分難受,再加上對一些事充滿了疑慮,所以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大會受到人們的喜愛的。我對你的愛是不夠充分的,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但這是誰的錯呢?是偶然的過錯?還是世俗?如果從遠處高處去觀察生活,就像是你站在了一座高樓上,那麼你所看到的就是圍繞在你身邊的藍色的天空。如果天不是藍色的。那麼將會是一個大霧天,而當一切都被籠罩在蒙蒙的霧氣之中,其實也沒什麼。一個男人必須要尊重一個女人,以便將所有的事情都寫給她看。
我的感冒已經好多了,下個月我會到巴黎住上幾天。你不要總是一想到我就立馬會出現一種不友善的表情和態度,當我的照片交到你手上後,我想一定會勾起你許多美好的回憶的。不管怎樣,一個人總要快快樂樂地生活,那麼,祝你快樂,快樂萬歲!
1851年星期四晚1點鍾於克洛依色
致信於你,哪怕寥寥數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