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裏隻靜了一陣,大家又開始談論起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了。最關心的就是評工分,工分評的多少,關係著很快就要分配的麥子。那些年是按勞分配,分糧食都是按照勞動力,按照出工的工分來計算的。
黃春花讀了十幾分鍾的語錄,才抬頭望著麵前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群,她知道人們根本沒有聽她讀語錄,這隻不過是走個過程而已。“現在,大家歡迎苟隊長給大家講話!”
老疙瘩隊長就坐在一張很陳舊的大方桌後麵,旁邊是記工員金嬸和生產隊會計黃春祥,他是黃春花的大叔。這個位置隻有隊委會的才能坐,本來還有個婦女隊長,原來的婦女隊長得了暴病死了,就缺了個職位在那裏。好些人都悄悄議論說,黃春花正在爭取這個婦女隊長的位置。
“今天,啊。開會評工分了。啊,”老疙瘩隊長站起來說,他一直在抽葉子煙,說話時仍然把那根吊著煙袋的煙杆捏在手上,說幾句又拿在嘴上咂兩下。“在評工分前,我得先對這個月的生產,啊。總結一下。啊。”他咂了一下煙杆,又接著說。“今年的雙搶,我們是搶在全大隊的前麵了,啊。提前完成了搶收任務。啊,下一步,啊,是栽穀子的艱巨任務。啊!”
老疙瘩囉囉嗦嗦的講了一個多小時,才把要說的話說完。坐在曬壩裏的人們早就不耐煩了,大家就拍起了很響的巴巴掌。他們不是歡迎老疙瘩的話講得好,而是歡迎他終於結束了自己的一大篇廢話。
最關心和最緊張的時刻開始了,人群裏靜得隻聽見風的和樹葉的吼叫,還有壩子上鳥的爭吵。
金嬸開始執行她的權力了,“我先把大家的出工天數念一下,有錯的就提出來哈!”金嬸滿臉嚴肅地說。
“苟萬財。三十天。”金嬸按照記工本上麵統計的每個人一月的出工天數,大聲的念著。
老疙瘩隊長就叫苟萬財。大家心裏都清楚,他根本不和大夥一起幹活,但每個月的出工天數都是滿勤。
“陳大莽。三十天。黃春花。二十九天半,遲到四小時十五分鍾。扣半天。”按規定,遲到超過四小時就要扣半天。
“不對呀!”黃春花聽了,一下站起來說:“金嬸。我隻遲到三小時十五分鍾嘛。你咋個就扣了我半天呀?”
金嬸把手裏的記工本往桌子上一甩,滿臉不高興的說“這上麵記得清清楚楚,你那天早退了一個小時。”她有一雙像貓一樣的眼睛,平時在幹活時,隻要往人群裏一掃,就能知道那個人沒有在地裏做活路。
黃春花聽了很吃驚,就走過來拿起本子看,驚道:“金嬸。那天我是去茅房了一趟,但沒有耽擱這麼久嘛。”金嬸說“你離開我就看了鍾,剛剛一個小時你才回來的,這沒有假。大家都可以作證嘛!”
“我也有人作證。莽娃。你那天看見了我的,跟大家說聲,我耽擱了有這麼久嗎?”黃春花說著,幾步跑過去把莽娃拉起來。莽娃手裏捏著那個煙杆兒,被她弄的不知該怎樣說話,“好像...我啥時候看見你啦?”他用煙杆撈著頭皮說。
好些人都笑起來。黃春花聽了卻氣的臉紅筋漲“你!”。但她看見那個繡花煙袋,就沒有罵他。隻羞澀的說“人家那天來了那個了嘛!就耽誤久了點呀!但...”
“你來了啥東西?這關我球事呀!”莽娃不懂,就氣哼哼的回了一句。人們又是一陣哄笑,包括那些婦女,隻有她們才明白姑娘家每月要來什麼。
“你這個憨活!”黃春花氣得大罵。她真想扇莽娃一巴掌,隻好一臉緋紅的轉過身,跑回金嬸麵前說“反正,我那天沒有耽擱這麼久,最多隻有二十分鍾。你今天必須給我改過來才行!”
金嬸一貫堅持原則,隻要她寫上本子的,沒有人敢叫她改。“我今天就不改,你敢咋樣?”她氣衝衝的說。
眼看兩人就要大吵一場,還是會計黃春祥說了句“春花。不就是個把小時嘛。能直多少工分呐?金嬸。苟隊長。我看就不扣這一小時,留著下個月再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