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南:“後來呢?”
海月:“後來我就醒了,我好像感覺已經死過了一次了,我就是奇怪,為什麼那個女孩子要又一次的出現了,並且是在夢裏出現的,是在我臨死前出現的”。
若南:“哦,那個女孩子是誰啊,她對你很重要的嗎?”
海月:“是很重要,你說愛情會不會永恒,還有沒有生死之戀?”
若南:“愛情是會永恒的,隻是你恐怕還沒有遇到,就像若幹天前你還遇到我一樣。也許上天在給我們永恒的愛情之前,總要讓我們愛上一些無緣無份的人,然後我們才會理解真正的愛情的可貴,所以我們還應相信有情人是能終成眷屬的。有些事情真的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有的人肆意玩弄著感情,有的人總是受傷,有的人說我們不可以太認真,可是不認真還能叫感情嗎?我不知道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不懂得愛情,當我們懂得了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已經不再年輕,很矛盾的,我也想不明白。”
海月:“是啊,真讓人太困惑了。”
若南:“記得大牆藝術家羅鈞說過,讓過去的一切都這樣過去吧,每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為什麼不充滿希望的前進呢?”
海月:“我想我的缺點就在這裏,太念舊了,也許這是臨死的人的一種心態吧,現實裏的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讓我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盡管我的經曆也很簡單。”
若南:“既然已經是往事,也就不可太過在意。如果你願意,可以講來聽聽,傾訴之後,你也許會感覺好一點。”
海月:“她是我大學時的師姐,是同鄉,她真的像大姐姐一樣對我,幫我適應陌生的環境,相處時間長了,便有了感情,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一有了感情便會是愛情,我也不明白作為一個男人我為什麼要像一個弱者一樣去愛一個經常給我幫助的女人,也許是一種戀母情結吧。
在她的生日那天我給她了一份禮物,是我寫給她的信,我每天都在寫,寫了十個月,厚厚的,像兩本很厚的書,她感動得含著淚,躺在了我的懷裏。我不知道她愛我是不是因為一種感動,我也不知道我愛她是不是因為一種感激,感激她經常的幫助我,和我談心。但是無論感激還是感動都不是愛情,我清楚這個,不過在她的幫助和鼓勵下我在學習各方麵都是頂尖的,經常得獎學金,然後請她吃飯喝茶,買禮物送她。就當我們這樣愛著的時候,我逐漸感覺到她對我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她在逐漸的疏遠我,逐漸變得冷漠,後來我知道她愛著別人。三個人的故事我不願去演。可是我真的已經無法放棄,有一天,她對我說那是她相戀了三年的男友,在另一個城市讀書,一直沒告訴我的原因是怕傷害我,這個理由也許說得通,說了之後她哭了,哭得很美麗,“梨花一枝春帶雨”,我心軟了,我不忍心責備她。我說,我愛她,我會證明給她看,但我不會用愛情的圈套糾纏一個不愛我的女人。我們好長時間沒聯係,後來她就和那個男生分手了,但那個男生卻粗暴的打了我,我受傷了,傷的很重,住進了醫院,醫院發現了我的這個病,並且是晚期。同時我被校方處分,因為參與打架,並且缺課太多。再後來我就退學了,我背著行囊回家了,那天她沒有送我。
回到家我對母親說學校環境不好,我要在家自學,母親一下子著急起來,說什麼也不同意,後來我情急之下就說我的身體也不適,想在家待一段時間。說實在的,我幾乎不相信我會得白血病,第二天我偷偷地去醫院檢查,我想如果這是真的,我不能讓母親知道。可我的母親她幾乎是跟蹤著我到醫院的,最終還是沒能瞞過她,醫生是把這個消息直接告訴她的,他們要瞞著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感覺似乎天都塌了,幾乎是世界的末日了。”
若南:“我簡直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了,真的無法想象啊”。
海月:“我回到家一段日子後,收到過她的一封信,一個字都沒有,是一包紙灰,我知道她把我寫給她的那些東西全燒掉了把紙灰寄給我的,我絕望了,絕望這種情緒是要命的。可是我的母親,她又太讓我感動了,我聽到過她半夜的哭泣,我多次看到過她半夜為我燒香火祈禱。
我終於發現了一個真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是我的母親,我失去了愛情算得了什麼。可是畢竟生活裏突如其來的災難太多了,我還是無法平衡心態,愛情的傷害,死亡的恐怖,母愛的偉大,靈魂的孤獨,傾訴的****,我還是承受不了,我幾乎要崩潰。這已經是那段日子的事情了,現在我好多了,咱們的談話讓我心裏舒暢多了,反複的咀嚼過死亡,似乎死亡已經不太可怕了。”
若南:沉默。
若南:“我想,我隻想沉默,你的故事……”
八
第七天。
海月:“早晨起來,我看到下雨了,煙雨紛紛。”
若南:“是啊,心情可好?”
海月:“無邊絲雨細如愁啊。”
若南:“嗬嗬,好多天來,我都在搜索一種感覺,我覺著你說話的語氣特像我高中時代的一個同學,他也是個男生。”
海月:“哦?那你就說來聽聽。”
若南:“我的思緒很亂,現在我隻想聽你說話,我要做最好的傾聽者。我想知道,難道你時刻還惦記著那段傷痛的感情,這份愛情是唯一的嗎?”
海月:“嗬嗬,你一說你高中時代的同學,我倒想起了另一段往事,不過總是我說你聽,也不好的啊,還是你說說吧,我們共同回憶一下各自的高中歲月。”
若南:“還是你先說吧,你說完了,就開始我說你聽,我還在沉浸在你的故事裏呢。”
海月:“嗬嗬,莫笑我多情,我的真正初戀是在我的高中時代,也是刻骨銘心的,太單純了,隻是因為單純,隻是因為充滿了幻想,所以還是在複雜的生活麵前低頭了,愛情夭折了。說起那個女孩子我就想起早晨池塘中一朵含羞的荷花。那個女孩子最後是在家庭壓力下被迫輟學,後來就嫁人了,生活真是太不隨人願了。”
若南:“又是一段悲劇色彩的戀情嗎?我終於被激發出寫作的靈感了,你的故事感動著我,這種感動迫使我一定要把它形諸文字。你還是說吧,我的朋友。”
海月:“我讀高一的時間,學校籌備了一場大型文藝演出,我撰寫的一個劇本被選用了,每次的排練我都被要求參加,劇中的女主角是我同班的一個女生演的,就是我給說的像荷花一樣的那個女生,從那次演出開始我對她的愛慕就已經不可遏製。她演得真好,後來這個劇還拿到縣文化館參演。通過和她的接觸,我知道她家在農村,還有弟妹三個,她是老大,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境並不好,她在生活上也十分節儉,並不刻意打扮,說不上特別的漂亮,但是淳樸自然又不失典雅大方。一開始和她接觸,我就預感要有愛情的苗頭不可遏止,真的是這樣,高二我們繼續在一班,她在我心中的位置與日俱增,感情這東西真是心不由己啊,可是誰又能承擔得起呢。作為一個高中生,我們愛著同時又矛盾著,我想對我們的愛情負責,負一輩子的責,可是我負不起啊;她想忠貞於我們的愛情,可是她決定不了一切啊。我們刻苦地學習著,刻苦地愛著,現在想來多沉重的歲月啊。”
若南:“那個女孩子一定也有一個很漂亮的名字,是吧?”
海月:“是的,她叫若南,南方的南,天涯若比鄰的若。”
若南:“哦,哦,是啊,我好激動啊。”
海月:“激動什麼啊?”
若南:“哦,沒什麼,激動的是她的名字真好聽,真是名如其人啊,是啊,那時的感情真讓人回味,可是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海月:“哦,她在臨別時給我的信上就寫了這句詩。她失學就是在高二那年,她的母親得了心肌梗死病逝了,後來她就退學了,她說她的家庭太需要她了,幾個弟妹還在讀書。對她的家庭,對她,我也無能為力。沒有了她的日子好像時間的流逝已與我沒有一點關係,我常思考我們的問題,很多想法真的是很簡單很幼稚的,這個社會真的很複雜的,作為一個不經世的高中生真的太理想化了。她給我了很多我從沒體驗過的情感,可是我們真的無法在一起了,這是事實。後來我就發狠地學習,為了當時一個很天真的夢想,當然是與她與我都有關的夢想。”
若南:“後來呢,作為一個女孩子,農村的女孩子,下學又早,家境也不好,要結婚生子,照顧家庭孩子,磨掉意誌,變得世俗刻薄,似乎是無可避免的,生活道路不同了,也就不可能在一起了,這也是事實吧?現在呢,你還有她的消息嗎?”
海月:“是的,但是我不願意相信這些,不相信終歸是不相信。後來我通過別人打聽到她,她真的已經結婚了,為了她的家庭孩子,為了她的弟妹們的學業,她農忙時回家幹活,農閑時就四處打工。後來好像跟著她妹妹學了一點電腦知識,和她的妹妹一起做什麼電腦設計的。”
若南:“哦,這樣啊,現在我想個假設給你,假設她又離婚了,和當初一樣愛你,你會接受嗎?”
海月:“開什麼玩笑,物是人非事事休啊,沒有這種可能性了,沒有這樣的假設了,況且我現在生命危在旦夕,更不會對她對當初的愛負什麼責了,不過我真的還在祝福她。”
若南:“哦,我代她謝謝你。”
海月:“不要這麼客氣了,你又不認識她,不過我寧願也做一個假設,假設你認識她,或者將來認識了她,一定替我問候她,我在天堂裏會為你為她祝福祈禱。”
若南:“這已經足夠了啊,我代她謝謝你了”。
海月:“你看你,怎麼又這樣說了,好像你們真的認識一樣。”
若南:“如果有緣分,我會認識她的,如果你願意,如果你依舊是愛她的,我替她她和你演繹你生命中最後最真的愛好嗎?”
海月:“你不要這樣說,我們的友誼是我們的,這不能等同於我和她的愛情,若說讓你代替她,我會很傷心的,愛情又不是演戲,我不要這樣。”
若南:“如果我就是她,你還要這樣說嗎,你還要這樣對待你的愛嗎?”
海月:“天啊,你想想這可能嗎?你想我會相信嗎?世界隻有一個她啊。不過我寧願相信,如果我的生命能再延長二十年,我會像當初愛她一樣愛一個人,一個可以理解我的人。”
若南:“誰啊?我的朋友,聽你說話就像看懸念小說一樣啊。”
海月:“還會有誰,就是你。”
若南:“你也開始假設了?不過,是啊,如果是這樣,我也會像當初她愛你一樣來愛你。那我不就成了她了,或者說,我不就代替她了?你自己也開始這樣假設了”。
海月:“是啊,愛她就像愛生命。”
若南:“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現在我也用這句話來送你”。
海月:“有情人終成眷屬。”
九
第十一天。
若南:“等你等了三天。”
海月:“想你想了三天。”
若南:“忙什麼了?”
海月:“沒什麼,沒忙什麼。”
若南:“怎麼回事?”
海月:“和你告別的,體力不支了,恐怕我就不行了,說不定這天就是永別。”
若南:“胡說什麼,不會的,怎麼會呢?”
海月:“記得一位哲人說過,生命的價值不在於長短而在於質量……”
若南:“所以,我要你活著,活下去。”
海月:“我的生命既談不上長,更談不上質量,所以是無什麼價值的,既然這樣要死就可坦然地死了,不過,在最後能認識你真的是件很幸運的事情,盡管我們沒見過麵,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我要你活得精彩,活的輝煌,我就更滿足了。
記得有一位老者在自己的遺囑中說自己死了之後,隻希望三位牌友聚集在廁所裏,把他的骨灰向抽水馬桶裏一倒,按下水閥,然後三聲大笑。這是何等的境界啊,可我是世俗中人,我希望我的母親能很好地活著,你也能很好的活著,還有那個叫若南的女孩子,不現在她是少婦,她也能很好地活著,然後我就可以在天堂裏笑了。真的很感謝你陪我到生命的最後,不過我仍然是有感到遺憾的事情。”
若南:“什麼遺憾的,你要說什麼就隨便說吧。”
海月:“遺憾的是你在我生命裏出現得太晚了,你太像那個若南了。”
若南:“如果我說不晚呢,或者說我就出現在你的高中時代呢?”
海月:“無法想象啊,也無力想象了。不過或早或晚我們肯定會相見的,不是在人間還會在天堂呢,天堂是什麼樣子啊,一定很好的,陽光燦爛,百花爭豔,鳥語花香,世外桃源,真正的鬼與鬼的和諧社會,人間仙境,無法想象的繁華和友好,那裏還有我未曾在人間謀麵的爸爸,我甚至有點向往了。我在來世的陽光下為你守候,不過現在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為我做一件事情。”
若南:“客氣什麼,隨便說就是了。”
海月:“我不放心我的母親,如果我就這麼死去了,你有可能的話去看看她,南山路北段花園街胡同九號。我真的不忍心讓你做這件事情,可是我沒有其他的朋友和親人了,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也不會有怨言的。”
若南:“我不介意,能夠幫你些什麼是我很樂意的,我們似乎本來就是朋友,不一般的朋友。我不認為你這麼快就要離開了。”
海月:“可是,我的病情我是知道的,體力真的不支了,我需要再陪陪我的媽媽,估計一周後我就到達咱們約定的美麗的天堂了。”
若南:“我不想和你說再見。”
海月:“可是,我們的心是永恒的,朋友的感情要永恒的。我多想回到古代去,天堂裏也有古代的吧,然後我可以對你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若南:“念去去千裏煙波。”
海月:“西出陽關無故人。”
海月:“今宵酒醒何處?”
若南:“除卻天邊月,無人知。”
海月:“正當今夕斷腸處。”
若南:“驪歌愁絕不忍聽。”
海月:“相送情無限。”
若南:“沾襟比散絲。”
海月:“若見天涯思故人。”
若南:“浣溪石上窺明月。”
海月:“日暮酒醒人已遠。”
若南:“滿天風雨下西樓。”
海月:“洛陽親友如相問。”
若南:“一片冰心在玉壺。”
海月:“人生一世如常客。”
若南:“今來古往誰不死。”
海月:“執手相看淚眼。”
若南:“竟無語凝噎。”
海月:“醉不成歡慘將別。”
若南:“別時茫茫江浸月。”
海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若南:“便縱有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海月:“渡頭楊柳青青。”
若南:“枝枝葉葉離情。”
海月:“桃花潭水深千尺。”
若南:“忽聞岸上踏歌聲。”
若南:“離人心上秋。”
若南:“勸君更盡一杯酒。”
海月:“天長地久有時盡,此緣綿綿無絕期。”
若南:“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若南:“山關路遠何時盡。”
海月:“我會大膽地往前走,不回頭。”
若南:“何處是歸程?”
海月:“天堂裏守候,來世再重逢。”
若南:“送你的時候
天是深秋
我的心像那可秋樹
無奈飄灑一地
隻把寂寞掛在枝頭
你的身影是帆
我的目光是河流
多少次
想挽留你
終不能夠……”
海月:“我走了,也不會帶走一片雲彩。”
海月:“我們應說‘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
十
這是一個多雨的秋季。連綿不斷的秋雨刷刷地下著,整個城市籠罩在了陰冷的水中、霧中。點點滴滴,無限淒涼。
若南做夢也不會夢到的事情就這樣巧合地發生了。多年之前的戀人通過這種奇怪的人間因緣進行著最後的對話。若南反複的暗示終於沒被海月覺察到,或許是覺察到了卻無法相信。或許若南真的還不想把真相告訴他,不告訴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若南靜靜地聽完了海月的訴說,她的情緒波瀾起伏。
若幹天後,她整理了他的故事。
又若幹天後,《生命十一天》終於如她所願出版了。
她敲開了他家的門,他的母親笑了……
在一個傍晚,在他的墓前,她捧著這本書,哭了,世界靜悄悄,他沒有回音。
月亮升起來了,是一輪圓月,月光如水,卻不是忘情水,露珠閃閃,莫非是他在天堂裏灑下的相思淚?
天堂裏,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