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半天發橫財 阿水根又眼紅(1 / 3)

早市即將落令,我們小店的顧客反而多多,大都是勿三勿四的人,在樓上喝茶的扒手包咯裏,偷兒小瞎子進店後,不知是吃早點還是午飯,他們盡管在外邊偷拿,還是講江湖規矩,‘好兔’不吃窩邊草,在自家的落腳點,不惹是生非,不偷雞摸狗。我們做生意人也講原則,井水沒惹河水,我們落得做順水人情,用包咯裏的話說:“阿拉硬碰硬烏龜摜石板,照樣付鈔票”我爸瞪著眼,我媽半送半賣,他們付小碗的錢,讓他們吃大碗。門外的鉛皮匠就不夠厚道,吃小碗的菠菜炒麵,要加大碗的咖喱牛肉清湯,趁機又撈二片牛肉,我媽說:“儂好意思伐?”“啊呀,到辰光我幫儂爐子修得好一點就是了。”鉛皮匠是他們一群人的秀才,一早到對門的源昌煙店借報紙看,看到什麼新聞就在這兒吹:“聽說今朝南陽橋殺脫一個女人,分八段,老嚇人。”專門來欠賬的阿水根就說:“聽說是十六段。”狗屁倒灶的三輪車夫說:“管她幾段,最好是野雞,讓阿拉白相好再死,紮勁。”小瞎子就罵他:“老是想塌便宜,當心點,塌便宜要生楊梅瘡。”這幫家夥就在無聊中突然轟笑。突

然,流氓唐半天也進我家小店吃點心。他光頭,黑色香雲紗短打,腳下是黑牛皮拖鞋,論外形他好像不比這幫窮鬼好多少,但左胸月牙形表袋內的金表,和盤在紐扣上的金練說出了他的身價。他們一哄而起,唐爺叔、唐半天叫喊著讓座。他有個習慣,無論天氣冷熱,雙手總是插在袖籠裏。他抬抬袖籠說道:“呐坐,勿要客氣,談啥啦。”他總是盯著人家看,從不插嘴。我媽問他吃什麼,他總是客氣地說:“隨便,大阿嫂。”我媽見生煎饅頭涼了,就炒熱騰騰的炒麵,剩下的牛肉湯都是咖喱末,特意撇清後再端到他麵前。他剛喝了一口湯,阿水根端著最低檔的菠菜炒麵,坐在他麵前,叫了聲唐爺叔,道:“有啥生意叫阿拉做伐,有啥財讓阿拉發發?”唐半天什麼也沒說,隻是點了點人頭,說道:“賬統統算我咯。”臨走,他才說:“儂呀,吃喝嫖賭的脾氣改一改,三天捉魚二天曬網的脾氣也要改,有正經小生意可以來尋我。”

他一走,大家都說唐半天上路,唯獨阿水根又罵罵咧咧:“操那娘,包打聽發橫財,我還是穿開襠褲,辰光軋勿進,算我沒有運道。現在長大成人,眼見唐和尚發跡,哪能又輪勿到我?操那娘咯逼,我哪能勿好發橫財?輪賣相,拚力氣,講得近一點我摜伊拉十條馬路,講得遠一點,摜到伊拉哈爾濱。”人家就笑他罵他:“儂永遠發不了財,隻是脫底棺材。”他問為啥?“問儂自家。”我媽說,“做人要講信譽,唐和尚以前再窮,借我鈔票一分不少。儂哪?到晨光做癩皮狗,我隻好肉包子喂狗有去無回。”阿水根眼睛一瞪說:“囉嗦啥末事,等我發財統統還儂,再加一隻double(加倍)。”他的洋涇浜是阿四那兒枇來的。

唐半天原來叫唐和尚,因為他剃光頭,在八仙橋小菜場擺攤頭。他中式盤鈕的對襟藍布短打,下麵是長可及地,腰節隆起百襇灰布圍裙,是個老實巴交的小販。突然看到包打聽發橫財,從裕安裏三號的前樓,搬到裘陸坊四層高的碉樓,心想擺小菜攤搞不好了,做到死也買不起一口薄皮棺材。他湊了一鬥米錢,就到我們大雜院正對麵的算命館去算命。算命館的門麵很有氣派,兩邊是雕龍盤花排門,當中是鏤空雕花鑲乳色玻璃搖門,門麵油漆紅色,進門是圍著紅綢布的長方桌,紅布繡著金線的甄鐵口三字,上麵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瞎子坐在太師椅裏等客上門,生意還不錯。唐和尚比較謙卑地說:老爺叔阿好搭我算個命。瞎子年紀與他差不多像中醫似的望聞問切,又摸摸唐和尚的頭顱和麵頰,就說:想發財?

唐和尚一驚,冒出一身冷汗。原來有人介紹他拜爛腳阿四為師。爛腳阿四原本陳家木橋丐幫的小流氓,加入斧頭黨後,因他們的地盤擴大到大世界與薄刀黨惡鬥。對方的薄刀砍來,他用手臂去檔,被砍去二節手指,沒有開叫(喔唷救命),反手一斧頭砍斷對手的胳膊。事後同黨和首領都說他是狠將,有種,大家翹大拇指,奉他為頭兒,成為八仙橋一霸。爛腳阿四升帳後,想穩坐泰山,強固地盤,坐收漁利,想找個得力的幫手,可手下都是有勇無謀的草莽漢。話說,爛腳阿四手下的小八子,每月向唐和尚收取什麼月規錢保護費一份子。他是老實巴交的人,再窮也得忍氣吞聲孝敬那些惡棍,以保自己性命。誰知小八子突然提出要他交二份子。他想自己已經窮得叮當響,再交不要餓死?你不給我吃飯,我不給你拉屎。他抄起扁擔打壞小八子一條腿。當然,他被爛腳阿四請去。“吃了豹子膽,敢砸我的山門。”爛腳阿四兩傍是刀斧手,他哼哼著,“尿泡,我的刀子不是吃素的。要活命,叩三個響頭,交一年的份子錢,饒你一條狗命。”唐和尚心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說:“少廢話,要砍就砍,請幹淨利落一刀清。”世界上也有不怕死的家夥,連眼睛不煞一下,有種好漢。爛腳阿四哼哼著:“兄弟,三個響頭比一條命便宜,想走絕路我還不讓你走。我的刀是砍孬種的,你敢叫板,說出理由,我讓你做好漢。”他把小八子,突然要收二個份子錢說出來。“小八子想藏私貨”他叫人把小八子打得死去活來,又叫小八子向唐和尚叩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