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傳真
作者：劉暢
一次，參觀完景福官之後，陪同的韓國朋友提議去吃吃聞名遐邇的“土俗村”蓼雞湯，據說，因這裏距離青瓦台不遠，前韓國總統盧武鉉都經常光顧這裏，讚不絕口，更使得它人氣陡增。參雞湯，也叫高麗參雞湯，是韓國人的傳統飲食，被譽為韓國養生第一湯。在首爾的大街上隨便轉轉，就能看到專門出售人參雞湯的餐館，沒喝過正宗的高麗參雞湯就像沒到過韓國。但要論第一，則非“土俗村”莫屬。
一般搭乘地鐵五號線至景福宮站從二號出口出來後，沿著秋史路一直走到CS25便利店左轉，就可看到這家大名鼎鼎的飯館了，因為它坐落在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小巷裏，一到就餐時分，門口就會排起長長的隊伍，長得讓人失去信心。據說因為生意太好，就算總統來了也得排隊。我們到時，就是這樣，由於小巷彎曲，更顯得長隊一眼望不到盡頭，我不禁有些怵頭，心想這至少要等兩個小時呀。不料友人卻說，來都來了，還是嚐一嚐吧，不會等得很久的，三十分鍾吧。等候期間，仔細觀察這家所謂的“土俗村”，這是一座一層的韓式建築，青瓦飛簷，紅磚為牆，看來已有些年頭了。仔細看，甚至有些破敗，“土”和“俗”二字，恰如其分，而“村”則又平添幾分農家氣息，是“土俗”的另一種表現。思索期間，人流前擁，移動很快，還真是不到三十分鍾，就已坐在店內，一律席地屈膝而坐，環境略感擁擠，普通革雞一碗一萬三千韓元，用料十足全用頂級貨，配上兩盤泡菜及一杯人參酒；秘製烏骨雞一萬九千韓元，濃濃的奶白色湯中放人了三十多種韓藥材，雞體內填充了五年生人參、糯米、紅棗等。我不由問道，這裏還經營其他的品種嗎？比如說烤肉什麼的。友人笑道，韓國的飯館一般隻經營一種產品，這裏隻經營參雞湯。韓國的市場具有這個特征，除了隨處可見的一般的農貿市場混雜經營之外，鷺梁津的海產品市場、祭基洞的藥材市場、清涼裏的濕鮮人參市場、可樂洞的農水產市場，都是物以類聚，分工十分明確。我說，這不是“一根筋”嗎？答曰：“一根筋”也有好處呀，經營一種菜品，就把這種菜品做好，做一件事，就把這件事做好，一絲不苟，精益求精，這也許就是韓國的一種精神吧，嗬嗬。後來走的地方多了，注意了一下，確實如此，烤肉、熱麵、蒸餃、排骨湯、炸雞、辣炒年糕……一店確實隻經營一樣，再多的，對不起，沒有，請到別家去。但是，單就這一樣來說，就是這家做得較好或最好，所以人流不斷，顧客如雲。這樣的“一根筋”，不是很好嗎？
“一根筋”，在漢語中多含貶義，大意為不靈活，認死理，明明不合理，還執著地固守。注意觀察韓國人的民族性格，發現“一根筋”現象確實存在。若仔細分析，其實，“一根筋”也有其兩麵性，有死板的頑固，也不無堅守的執著。在此，最明顯的就是飯店裏的席地而坐，即使是在首爾這樣的現代大都市，席地而坐的飯店也不在少數，在一般小城鎮，幾乎全是席地而坐。這當然是自古相傳的習俗，我們看古裝戲裏常有這樣的場麵，如春秋戰國，如三國時代。這種坐姿的弊端很多，一是很不方便，進屋要脫鞋，如鞋帶太緊，則要做金雞獨立狀，此時若身上攜帶東西，就更難受了，按說進屋要脫鞋，門口應該有一個小凳子，以方便人們脫鞋、穿鞋，但是大部分都沒有；二是脫鞋子後，被“囚禁”的汗味、酸味全都掙脫束縛，彌漫室內，造成局部小範圍的汙染。記得又一次爬山歸來，要在一間屋內休息，五女二男，此時鞋內味道醞釀已久，一旦噴發，其勢強勁，鞋子脫了之後嗆得兩位女士不由掩麵，表情痛苦，於是初冬之際，隻好打開窗戶，女士臨窗而坐，緊張空氣才稍加緩解。三是需要彎膝、壓腿，如腰腿不好的中老年之人，久坐會感到僵硬，腰酸腿痛。四是不利於席間流動、溝通。因為大家都席地屈膝而坐，前後空間狹窄，起身既已不易，流動談何容易，如果要想較遠處的人敬酒或是去化妝室，將是一個難度較大的動作，先要以手撐地站立起來，還要繞過坐下的人，如空間狹小，別人還要起身。如要敬酒，隻能遠遠致意而已。記得剛到韓國所住寓所附近，韓國學生所領進的第一家飯店就是席地而坐，趕緊逃之夭夭，最後找了一家有桌椅的就餐。其實，坐在椅子上最符合人體的生理結構，但由於席地而坐是傳統，是祖宗傳下來的，所以，盡管不合理也要堅持，也要固守，這種“一根筋”精神是韓國人對傳統的基本態度。就此，曾和一位韓國友人交流過意見，他說，你說的都有道理，坐在椅子上確實最人體的生理結構，但席地而坐保留至今，不是因為它在是否符合人的生理結構上有多麼合理，而是其中包含了傳統的因素，是祖宗傳下來的，在韓國，隻要是傳統的，就是好的，就是不容懷疑和討論的。這時，我大約明白了席地而坐的更多含義，其實在這個貌似簡單的坐姿的背後還隱藏著一個無形的、巨大的理念，這就是對傳統、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和敬畏的態度，隻要是傳統的，就是好的，就要珍惜，因而也就要保留，無論它在其他方麵是否合理。在韓國人看來，尊重傳統、敬畏祖先就是最大的“合理”，這個“合理”的力量，要遠遠大於身體意義上的合理。他們對傳統有一種無需任何原因和前提的敬畏，因為敬畏，所以固守——在這方麵，韓國人是絕對的“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