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養浩的學\“也不學”(1 / 3)

思史佚篇

作者:趙其鈞

元代名臣張養浩辭官歸隱之後,寫了不少散曲,其中有這樣一首:

也不學嚴子陵七裏灘,也不學薑太公磻溪岸。也不學賀知章乞鑒湖,也不學柳子厚遊南澗。俺住雲水屋三間,風月竹千竿。一任傀儡棚中鬧,且向崑侖頂上看。身安,倒大來無憂患;遊觀,壺中天地寬。

【雙調·雁兒落兼得勝令】

開門見山,一氣道出了四個“也不學”,原因是什麼?一字也不說,徑直轉到自己隱居生活與心情的描述,但我們還是可以依據曲中提到的人物,作點分析。

嚴光,字子陵,生性曠達,無意仕途。他與當年一同遊學的劉秀關係密切,劉秀即位為光武帝,他隨後隱逸,劉秀派人尋覓,再三邀請,授諫議大夫,他還是要回來垂釣富春江。那真是“萬事無心一釣竿,三公不換此江山”(戴複古《釣台》)。薑子牙垂釣磻溪,直到垂垂老矣才與周文王遇合,後又輔佐武王滅商建立周朝,看來他的垂釣意在等待機遇。所以,鄭思肖說:“八十翁翁心尚孩,渭濱癡坐弄徘徊。當初若是逃名者,誰要文王上鉤來。”(《呂望垂釣》)張養浩,心存濟世,年青人仕,為吏為官,五十二歲辭歸,非無濟世之願,亦非等待機遇,顯然不同於嚴、薑二人。

賀知章,官至太子賓客,秘書監,“醉中八仙”之一,工書法,尤善草書。詩文風流,名滿長安。玄宗天寶三年(744)請度為道士告老還鄉,又向朝廷求周宮湖為放生池。這就是杜甫說的:“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遣興》)不過,陸遊對他的求湖放生則不以為然:“鑒湖原自屬閑人,又何必官家賜與。”(【鵲橋仙】)柳宗元因參加王叔文革新,失敗後貶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馬,身不自由,心也鬱鬱,就如歐陽修說的:“山窮與水險,上下極沿洄。故其於文章,出語多崔嵬。”(《題萬石亭》)張養浩辭官,說是以父老歸養,實因上《諫燈山疏》恐後有不測(當然也參透了元代官場),所以他既不是賀知章的榮歸,也不是柳宗元的遠謫。

總之,思想、經曆、境遇、心情各不相同,所以四個“也不學”,倒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筆者也由此想到了另一麵——張養浩有沒有向誰“學”呢?或者說他有沒有崇敬與仿效的對象呢?曲中也沒有說,不過從張養浩其他作品的字裏行間卻透露了不少信息。試看:

在官時隻說閑,得閑也又思官,直到教人做樣看。從前的試觀,那一個不遇災難。楚大夫行吟澤畔,伍將軍血汙衣冠,烏江岸消磨了好漢,鹹陽市幹休了丞相,這幾個百般,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莊逍遙散誕。

【雙調·沽美酒兼太平令】《歎世》

抖擻了元亮塵,分付了蘇卿印。……乞得自由身,且作太平民。酒吸華峰月,詩吟濼水春。而今,識破東華夢;紅裙,休歌南浦雲。

【雙調·雁兒落兼得勝令】《知機》

從上麵的曲子中可以看出:是仕?是隱?也曾是一個令張養浩糾結的問題。但是認真地想想,仕的結局並不美妙,這是諸多事實一再證明了的。而且為官還少不了迎拜長官權貴,即使熬下去,濟世之願也無非是一廂情願的美夢而已。經過反複思考,權衡之後,終於作出了選擇,那就像陶淵明一樣斷然歸去——“功名事一筆勾……勇退中流。柴門外春風五柳,竹籬邊野水孤舟”(【雙調·折桂令】)。而這也是一種人生價值的選擇——“翻騰禍患千鍾祿,搬載憂愁四馬車,浮名浮利待如何?枉幹受苦,都不如三徑菊四圍書!”(【中呂·喜春來】《警世》)“正黃花三徑齊開。家山在眼,田園稱意,其樂無涯”(【中呂·普天樂】《隱居漫興》)。請看:從仕之矛盾,苦悶,到退隱的決擇,乃至辭歸之後的快樂,無不滲透了陶淵明的精神元素,折射出陶淵明的身影!如果說這一切都可以作為張養浩心儀淵明,效仿淵明的證據。那麼,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探討他之所以效仿陶淵明的原因。比如:陶淵明說:“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五首》)“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與子儼等疏》)張養浩說:“平生原自喜山林,一自歸來直到今。”(【雙調·水仙子】《隱逸》)“性迂才拙,自幼知不能諧其俗,加以內無城府,樞機不密,謂人之心一皆己若。”(《處士庵記》)又說:“自劾,退歸,用不著風雲氣。疏狂迂闊拙又癡,今日才回味。”(【中呂·朝天曲】《退隱》)何其相似!